北川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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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殷郊x我】鸿雁长飞

*中元全世爱活动18:00,HE,一发完,喜欢请夸夸我🥺

*全文2.4w,女主第一人称,文中会出现姓名“妘灵”(妘发音同云)主线遵循电影剧情但结尾更改。稍微联动了一点姬发篇《月亮远在天边》


《鸿雁长飞》

 

1.

 

灵,灵巫也。以玉事神。

 

2.

 

“你就是蜀国新任大祭司?看起来竟然如此年轻。”比干惊讶道,“不知蜀侯此次遣你前来朝歌,所为何事?”

 

我向面前的比干施礼,再抬头时已经露出一个笑容:“此行是为一桩旧约……上一任大祭司是我的养母。阔别十载,大司命看来已经认不出我了,或许等大司命想起来我是谁,我的来意会更容易解答。”

 

比干盯着我看了片刻,目光最后定在我眼角处,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

 

很好,虽说人的外表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发生改变,但我果然从小到大都十分好看,这才给大司命比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很快地就记起来我是谁。

 

虽然他可能只是因为我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才认出我的。

 

我心下非常满意,正准备开口与他说“您记性真好,我正是当年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却听比干话锋一转,语气幽幽:“你是那个——”

 

“骗了殷郊一把弓的阿灵。”

 

“……怎么能是‘骗’呢,这也太难听了。”我面不改色道,“是他送给我的。”

 

再说了,那把弓比我都高,我要那玩意做什么用啊。我只是好心帮殷郊收个几年而已,毕竟我们当初那个年纪谁都用不了它。

 

比干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说道:“如果殷郊没有拿着你留下来的布帛跑来找我抱怨,我会相信他是自愿送给你的。”

 

咦,这人还告状!

 

不就是因为当时还是王妃的姜王后总是闷闷不乐,殷郊想要让母亲开颜嘛,我们这是各取所需——我以写了办法的布帛与殷郊的弓暂做交换,让他在我离开朝歌的第二日把布帛拿给他母亲,保证她一定会笑出来。

 

仅此而已。

 

“那姜王后笑了吗?”我问。

 

比干微微颔首。

 

我撇嘴,那不就得了,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殷郊不必如此斤斤计较吧。

 

好好好,我承认我在布帛上写“对不起王妃,您儿子的弓被我拿走啦。他好孝顺一小孩,他就是想让您笑一下,麻烦您笑一个,谢谢谢谢。虽然我跟他说把弓借我几年,但我们以后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这么一想,殷郊人财两空也太可怜了,所以您笑一笑吧,就当让他长个记性……”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但是姜王后笑了啊!她一定是因为殷郊的一片赤忱之心才笑的。

 

“也可能是发现那孩子有点傻。”比干说道。

 

我:?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3.

 

大约是十年前,我曾随上一任大祭司千里迢迢从蜀地来到朝歌,那时候的蜀侯还是鱼凫氏,如今江山已换了人坐。

 

蜀地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多年主动画地为牢,一直过着比较和平的生活。由于进出不便,此地和大商之间没什么交集,因此蜀侯特意派大祭司出山访商,意在建交与立盟。

 

当时的商王是帝乙,帝乙颇为看重的王子的有两位,长子启,次子寿。由于殷寿常年在外征战,所以我和大祭司只见到了殷启一家人,以及殷寿的妻子姜王妃,还有他那与我年纪相仿的儿子——殷郊。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能够在一起随便玩,因此在大祭司与商王和殷启一起议事的时候,商王的孙辈就被打发来招待我这个下一任神巫了。殷启的孩子比我年长许多,早早地撇下我和殷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留我和殷郊面面相觑。

 

殷郊看起来不爱说话,于是我主动开口说道:“我姓妘,名灵。你可以唤我阿灵。”

 

快和我一起玩点什么吧!

 

殷郊点头,问我:“阿灵……要听我弹琴吗?”

 

我说好啊,我还没怎么听过别人弹琴呢。

 

只是在听殷郊弹了五首曲子之后,我确信,殷郊平时没什么朋友。不是,哪有人自顾自地一直弹琴,完全不跟客人说话的啊!

 

我开始思索,或许是因为殷郊身份尊贵,寻常的小孩和他说不上话,而殷启的孩子和他有年龄差,也不愿意搭理他,他平时实在接触不到什么同龄人……哦,怪可怜的。

 

当然,也可能是殷郊的性格原因,他看起来像是能对着牛弹一天的琴的那种人。

 

等一下,他不会是把我当成牛了吧?

 

我连忙打断他弹第六首曲子的动作,我说殷郊,你弹得真好啊,但你先别弹了。

 

“是吗?谢谢你,阿灵。”殷郊看我,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那真是太好了,这样等到父亲回来时我就可以弹给他听啦。”

 

……他信了!

 

感觉殷郊对我弹琴的举动,和他每天完成师傅布置的功课没有什么区别。他沉浸于此,好似无需听众,只是此刻巧合,多了一个我而已。

 

我莫名地有些心情复杂,干脆对他提议找点别的事做。

 

殷郊可能也弹累了,他从善如流地放下了琴,问我想做点什么。我问他有没有弓,他说有,我说好耶,我们去玩弓吧。

 

我本以为我会看到那种适合小孩玩的小木弓,结果殷郊领着我看到了一把比我高上很多的大弓。我一时失语,偏偏他还很骄傲,说这是他父亲送给他的,很厉害吧!

 

我心想,哎呀傻孩子,你父亲也太不负责了,哪有给小孩启蒙用这种东西的啊,一看就不是真的想关心你——我对素未谋面的殷寿产生了很不好的印象。

 

为了避免殷郊长大之后意识到自己是被敷衍了,睹物思人,我决定好人做到底,把这个弓骗……啊不是,把这个弓带走。

 

这就是比干提到的那件事的始末。

 

4.

 

“那把弓我这次专门带了过来,准备物归原主。”我打开我的随从小鱼搬进来的袋子,指给比干瞧,我还搭了一袋子的箭矢呢,说来还是殷郊赚了。

 

“大司命,可不能再污蔑我了啊,我并没有食言。”我义正词严地说道。

 

“你当初不是写了‘以后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吗?”比干取笑我,“这也算是食言吧。”

 

要不是我没有胡子,我非得对他吹胡子瞪眼。

 

“你以为我想见他呀。”我不服气地说道。

 

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笑容腼腆的殷郊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如今的他能不能拉开这张弓呢?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他有没有变得聪明一些,有没有意识到我的一片好心。

 

若他还是觉得我骗了他,那这人我不见也罢——

 

“殷郊啊,他看起来和以前大不一样,但实际上一模一样。”比干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你若是见到他,应该会颇为吃惊。”

 

我心说你神神秘秘的,说什么谜语呢。

 

殷郊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啊?

 

这么想着,我打算与比干聊一聊我此次从蜀地千里迢迢来到朝歌的目的。然而门外忽然有侍从来报,说是王子殷郊前来拜访,得知大司命有客人,先在前院等着了——听到这句话,我不等与比干道别,直接拿起了那个袋子,转身就走。

 

比干在我身后说道:“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说不想见殷郊?”

 

“我那是不想继续跟您猜谜。”我理直气壮地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倒要看看他会如何让我吃惊。”

 

才从屋里走出来,还未行至前院,我就听到天上传来了“呷呷”的高亢的叫声。抬头看过去,原来是一声声雁鸣。说来也巧,我带着弓箭,恰好有一行雁飞过……

 

此情此景,也是一种机缘。

 

我不愿随意伤及生灵的性命,却需得一只雁养上一养。于是我取出弓,又拿出一支箭,眯了眯眼睛,对准那只落在队伍最后的大雁的翅膀,搭弓便射。

 

回抽的弓弦掠过骨制的扳指,伴随着急促的叫声,中箭的大雁朝着前院飞快地坠落,像是骤然落下的星辰一样。

 

我拎着弓,提起裙摆,急匆匆地朝着前院跑去——

 

下一刻,我猛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我看到垂直落下的大雁已被人接住,落入了他的怀中。

 

此人身穿华服,气度不凡。最重要的是,看着那人的背影,以及那只被抓住之后没有任何挣扎,完全动弹不得的雁,我好像终于明白了比干的意思……

 

大约是听到脚步声,对方回过头来,与我对视。

 

他显然是看到了我手里的弓,知晓这只大雁翅膀上的箭矢许是由我所命中,因此眼底闪过了些许惊讶。

 

“你就是叔祖的客人?”他问。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是殷郊?”

 

“我是。”殷郊微微颔首,却也没忘记问我的身份,“你是谁?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我倒吸了一口气。

 

不是,殷郊,你现在长得也太高大了吧?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半夜翻个身就可以把我压死的那种……

 

我在一瞬间和那只雁达成了一致。

 

——害怕!

 

5.

 

若是旁人一直盯着我看,又问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我准要猜他是否对我有意,将我视为某种猎物,看我做点什么给他一个警告——但眼前的这人是殷郊。

 

殷郊的审视不含任何狎昵之色。他站在不远处看我,端详了片刻,发出疑惑的声音:“好眼熟,我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见过你……”

 

比干能认出我,是因为对我所做的事情印象深刻。可是殷郊也觉得他见过我,不会是因为他记仇吧?毕竟那把弓是他很敬仰的父亲赠予他的。

 

想到这里,我转了转眼睛,笑眯眯地说道:“说不定是在梦里?”

 

“殿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殷郊皱起眉来:“……我去问叔祖。”

 

哎呀,我说的是记仇,又不是知慕少艾,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好啦,不与你猜谜了。”我缓步走向他,“殷郊,其实我是你未婚妻。”

 

殷郊:……

 

殷郊:?

 

“嗯?”他错愕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比干慢悠悠地走出,见状接过话来:“殷郊,虽然突然出现的未婚妻和好端端地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雁一样让人惊讶,但那孩子说得没错。”

 

“她确实是你未婚妻。”

 

 ……听起来我好像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鸟一样,什么天降祥瑞啊。

 

殷郊似乎是陷入了迷茫,一时间没再说话。

 

我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虽然我准备把这只雁送给你做礼物,但我要先给它处理伤口。不过我不愿被它伤到,还望你将它抓好。”

 

殷郊“哦”了一声,照做,然后反应过来:“礼物?”

 

“是啊,我们那边举行婚仪的习俗是这样的,要给另一方送一只活雁,有着特别的寓意呢。”我解释道,趁大雁不注意的时候猛地取下了箭矢,又听到了它的一声鸣叫。

 

好在殷郊稳稳地抓着这只雁,它连扑棱都不扑棱一下,倒是没来啄我。

 

这人力气可真大啊,也相当可靠。我这么想着,从衣服里摸出磨好的草药粉和手巾,给那只任我摆弄的大雁上药、包扎。但是握着它的人可不会任我摆弄,殷郊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他叫道:“怎么就突然举行婚仪了!”

 

“不对,你放下的那把弓我看着也有点眼熟,你到底是——”

 

我抬起头,对我这个还在状况之外的未婚夫说道:“我姓妘,名灵,你可以唤我阿灵。”

 

殷郊怔住了:“是你……”

 

“又或者说,你想更亲近一点?”我对他眨眼睛,“我也不介意你提前喊我‘王妃’。”

 

“……”

 

6.

 

古蜀国信奉神巫,传闻大祭司可与神明沟通。

 

我以玉牙璋事神,获知了两件事。

 

其一:神仙为我安排了一位命定之人。

 

我说谢谢、谢谢,还以为我要陪着您过一辈子呢,就像我养母那样,得去外边捡个小孩回来养着做继承人……所以我的命定之人是谁啊,他长得好看吗?

 

神仙说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因为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其二:此人命不久矣。

 

……啊?!

 

7.

 

自从新任蜀侯即位后,养母就为了避嫌不再担任大祭司一职位,于是神巫就变成了我。我去找她问了问有关命定之人的情况,她告诉我,她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养母姓妘,她说妘姓为颛顼帝之孙祝融氏之后,自古血脉中就有能与神仙沟通的力量。妘姓共分两支,一支留在大商负责祭祀,一支则是来到了蜀地。只是到她这一代,因她不愿成婚,就在神仙的指示下远赴荆楚部落收养了我,为我取名“灵”。

 

灵者,灵巫也。

 

但我只是养女,并非祝融氏血脉,为何也能探知神意?

 

“因为大商最后的玄鸟与你系在一起,此乃夙缘。”她用我听不懂的话说道,“阿灵,那枚自你幼时就存在的以象骨制作的扳指,正是证据。”

 

唔,说来也奇怪,那枚扳指并不是孩童能佩戴的尺寸,好在它本来就不是常用的物件,只是射箭时用来避免磨损的工具。直至今年,我才正好戴了上去。

 

养母又说,那个命定之人是我见过的,而且相谈甚欢。

 

在得知她曾与先王帝乙定下了一桩婚约之后,我两眼一黑。

 

我说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若是早知道殷郊和我有婚约,我当年一定好好待他,绝不带他把朝歌城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好了,他要是记起来我是谁,肯定看我很不顺眼。

 

以后我们的夫妻生活一定是鸦飞鹊乱、人仰马翻,很不圆满!

 

……等一下,我记得神仙好像说他短命来着。

 

更糟糕了,可能没有夫妻生活!

 

拒绝守寡,从我做起。

 

于是我出现在了朝歌。

 

只是看着殷郊长大后的模样,我严重怀疑自己可能被神仙给骗了。这种人怎么可能命不久矣啊,怎么看都觉得他这副体格像是能活到八十岁的样子……

 

正好比干也在这里,我直接对他和殷郊一起解释了我的来意:“阿灵此行,是代表新任蜀侯杜宇氏对刚即位的大王表达祝贺的。”

 

比干听罢,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殷郊自从想起来我是谁之后就没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刻听到我这个明显是鬼扯的理由,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蜀地距离朝歌甚远,路上需要不少时日。如今我父亲由于意外,方才即位,你就已经到了朝歌,可见你很久之前就已经出发了。你怎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说,“我可是神巫诶,我能与神说话的!”

 

殷郊:……

 

他被我如此理直气壮的语气搞得一时失语,不由得看向比干:“叔祖,虽说她的确是蜀国来使,但观其言谈举止,皆十分可疑。蜀人意图不明,需得好好盘问一二……”

 

看来殷郊不相信神的存在。

 

当然,也可能只是不相信我。

 

但是他确实变聪明了许多,真让人欣慰,我不由得想。

 

“这样吧。”我说,“殷郊,你晚上留下来陪我。”

 

殷郊:?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皱到了一起:“啊?”

 

8.

 

比干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殷郊啊,你就听阿灵的吧,蜀地的神巫可是很灵验的。”

 

殷郊:“不是,叔祖,此女讲话过于轻浮——”

 

“好吧,看来你不愿意。”我用迁就的语气说道,“那就我去你那里陪你。”

 

殷郊立刻后退一步,警觉地看着我。

 

我告诉殷郊,虽然现在天气晴朗,但今晚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是神明告诉我的。如果他不相信我能从神那里听说天意,那就让他亲眼看看我的话是否可信。

 

殷郊:……

 

“看雨就看雨,你为什么要把话说的那么奇怪?”殷郊皱眉道,“一点也不正经。”

 

我一脸无辜,我是从来都没人管的神巫,又不是被精心培养的贵女,作风自然散漫。而且不是我说,我不正经这一点,他不是在小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吗?

 

殷郊哼了一声。

 

比干说他会为我在明日安排觐见的事宜,让我今日先住在他这里。当然,如果殷郊另有安排,那就再说。

 

殷郊:?

 

“我能有什么安排。”殷郊嘀咕道,似乎是由于比干的态度十分笃定,陷入了迟疑,正在思索该怎么办。过了片刻,他说:“如果我晚上不回去,母亲会担心的……我留到下雨的时候再回去吧。”

 

我原本在抚摸温驯的雁,闻言不由得顿了顿,抬头看他:“你回去就是了,这雨在哪里看都一样。”

 

他在所住的宫殿里等雨,和在比干这里等着又没什么区别。又没有人规定我们非得一起等雨,这不比他到时候冒雨回去要好吗?我不喜欢淋雨之后湿漉漉的感觉,更别说淋雨之后可能会生病什么的了。

 

“这不一样。”殷郊说道,“若是大祭司所言为实,是我有所误会,我需得即刻致歉。”

 

我微微一怔。

 

好吧,用那种“外交”的公允态度来对待我,不愧是大商的王子——“随你好了。”我回答道,将那只雁递给我的随从小鱼,叮嘱她好好照顾。

 

“对了,还有这把弓。”我把弓捡起来,将它物归原主,“当初说是借上几年,现在我可是还回来了啊,不算是骗你吧?”

 

“……母亲后来问过我们之间的对话,她说你并非故意诓我的弓。”殷郊接过弓,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我不是很明白母亲的意思,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我相信她。”

 

他低头看我,目光里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审视。

 

“但是,我还是想要问问你,”殷郊说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9.

 

诶,他明明已经从姜王后那里得知了答案,却还想着听我亲口说些什么吗?不偏听偏信,有着自己的主见,还真是难得啊。

 

“我若是说了,你就会相信我?”我反问道。

 

殷郊“嗯”了一声。

 

我不由得好奇:“为什么呢?”

 

“……能听完我弹一整首曲子的,除了母亲,就只有教我习琴的师傅。”殷郊说道,清澈的眸光中闪过些许晦暗,似乎是想到了谁。

 

啊,我知道了,看来他后来没有实现给父亲弹琴的愿望。

 

“母亲总是愁眉不展,我不愿叨扰她;师傅有别的学生要教,也不会总留在我这里。因此能听完五首,还夸我弹得好的……”殷郊看我,“就只有你。”

 

我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想,姜王后可能是猜出了我拿走弓的目的,这才说我不是故意诓他的弓,可就算我的目的是不愿让殷郊意识到他父亲的搪塞……那我也是故意的啊!

 

“是神仙让我拿走的。”我灵机一动。

 

没错,就是这样……遇事不决,果断推脱!

 

殷郊:?

 

他困惑道:“神仙为什么让你拿走我的弓?”

 

我镇定自若:“可能是因为想让它做我们的定情信物!”

 

“……那刚才的雁算什么?”殷郊反问道。

 

我处变不惊:“第二份定情信物。”

 

没人规定这种信物只能有一份吧?

 

“我和你之间,并没有‘定情’。”殷郊强调道。

 

我知道,那只雁只是恰好落在殷郊所站的地方,他看到有东西掉下来,下意识地接住了而已。至于那张弓,它原本就属于他——但是没关系,我擅长颠倒黑白。

 

于是我瞪大了眼睛:“你接了我的雁,拿了我的弓,还想赖账?!”

 

从来没赖过账的殷郊:……

 

10.

 

我在认真地思索一个问题。

 

神仙骗我又没好处,所以我听到的所谓“命不久矣”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但殷郊看起来身体强壮,也还算聪明,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个短命之人……他怎会年纪轻轻的就去世呢?

 

排除身体的原因,那就只能是意外了。

 

大商国力强大,殷寿也很擅长打仗,作为他的独生子,殷郊死在战场上的可能性并不高。抛开战争,还有哪种可能会让他死于非命呢?

 

我开始发散自己的思绪。

 

比如说,东西南北四大伯侯同时造反……只是先不说他们的儿子都在这里做质子,不可能毫无顾忌,那东伯侯和殷寿还是姻亲,这种“默契十足”的可能应该不高。

 

信这个不如信我是神仙。

 

我抬起头,看向坐在我对面的殷郊。

 

“……你看我做什么?”殷郊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不由得说道。

 

我立刻说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殷郊:?

 

“我是因为你看我,我才看你。”他说。

 

“对呀,我就是想让你看我,才看你的。”我说。

 

殷郊:……

 

他撇了撇嘴:“强词夺理。”

 

“在我这里,我就是理。”我托着脸看他,“我在蜀国可是大祭司,仅次于蜀侯,没人会质疑我说的话。”

 

“这里是朝歌。”殷郊说道。

 

“是啊,所以你看,我为你付出了太多。”我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可是抛弃了权势和地位,不远千里过来与你成婚的。”

 

“……”

 

11.

 

殷郊垂眸:“我并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措词——对呀,就是因为你没有让我这么做,但我做了,这不是表明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我对你的情意显得更加可贵了吗?

 

然而殷郊忽然说道:“天谴一事发生后,我原本是准备替我父亲去死的。”

 

我不由得怔住。

 

诶,难道说殷郊所谓的“短命”,应验在此处吗?

 

似乎也不对。

 

我倒不是觉得殷寿会在意将王位传给儿子的举动等于逃避责任,虽说他确实是个道貌岸然的君主。只怕是野心勃勃的上位者想要留住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打算多攥上一会,就连亲生儿子也别想过来分一杯羹。

 

殷郊继续说,说他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选择自己赴死。又说姜王后说他那时求父亲传位于他,是他讲错了话。

 

“……”

 

我知道殷郊这话一定是出于真心,他正如同比干说的那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可君主自古以来便是多疑的,殷寿一定会因此对殷郊充满猜忌,姜王后的想法很有道理。

 

“但我真的不想让父亲就这样死去。”殷郊说道,听起来并不理解大商为什么会遭到天谴,“在所谓的天意的面前……人就只能选择无力地接受吗?”

 

跟我一个大祭司说这种话啊,想来他是没能从比干那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吧。

 

豆灯的光随风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我问他。

 

殷郊似乎怔了怔:“也是,这话让你难做,你又能如何……”

 

“天意可违。”我说。

 

与我这句话同时出现的,是屋外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

 

殷郊霍然抬头,盯住了我的眼睛:“你说什么?”

 

轰隆一声,惊雷震耳。

 

“我说,天意可违。”我将手按在案上,向前倾身,“殷郊,你同我讲这些不会与别人讲的话,本就是想从我这里听到想听的答案——所以,我会说出你最想听到的。”

 

“你在哄我?这是——示好?”他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大祭司所求为何?”

 

“我所求?”我轻笑一声,“阿灵所求……”

 

“为你。”

 

灯灭了,哗啦啦的大雨落了下来,打湿了朝歌城。

 

12.

 

殷郊没有说话,他看向屋外。我猜他对我的怀疑已经打消了大半,因为大雨确实如我所说的那样落下了。

 

我重新点上灯,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却见他回头,问我:“你可知你刚才所说的狂言,是逆天而行?”

 

真让人惊讶,这人明明不信神仙,却为何此刻与我谈论天道?

 

我说我自然知道,你别看我平时说的话里十句有八句不是真的,但我认真起来也是不说假话的。天命的确难违,但也绝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殷郊皱眉。

 

“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他说,“改变既定的事情,一定会付出一样的代价……我自愿替我父亲去死,你却无需如此。”

 

咦,我还以为他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住殷寿的命,未曾想到他竟为我顾虑。

 

我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答道:“我又不是傻,为何要搭上我的性命?况且我只是告诉你天意可违,又未说是怎样的天命,更没说我要去做些什么。”

 

这番狡猾的话,理应让殷郊感到失望,因为他好不容易获知了有让他父亲活下去的希望,却又被我不动神色地按了回去。

 

但我抬起头,却见他露出了稍许心安的神情:“那就好。”

 

……殷郊和殷寿真的很不一样,我想。

 

我早在更久之前就应该知道的。

 

“还有件事我需得告诉你。”殷郊说道。他告诉我,明日如果我以朝贺为由,恭祝他父亲成为天下共主,那人必定大喜过望。

 

我知道会这样,毕竟我在很早之前就从蜀地出发了——这种如同“预知”一般的到来无疑在告诉殷寿,他是被认定的君王,他的位置来之正当,他或许命不该绝。

 

“若你与父亲提及婚约,他必定会欣然应下。”殷郊提醒道,“因为你的能力。”

 

我点头,是啊,我知道会如此。

 

“我虽不信那些,也不知道先王为何与你们上一任大祭司定下这种事……只是你在蜀国身居高位,真的可以就这样留在大商吗?”殷郊问道。

 

不是吧,殷郊甚至考虑到了蜀国如果失去大祭司之后会如何——想这么多,什么都被排在他前面,轮到他自己时他就不在意了,还真觉得殷寿不会计较他的真心呢!

 

我立刻竖起眉毛:“怎么,你不愿我留在这里?”

 

“……”

 

哼。

 

我说你无需担心,蜀地那边自有安排,我养母也还健在呢,再培养个继承人也不是什么问题。而且我早先就说过了,我就是放弃了权位才来的朝歌,我是权衡过的。

 

道理我都懂,不用他提醒。

 

“别想我会反悔,没这种可能。”我瞪他一眼。

 

殷郊抿了抿唇。

 

“权位……”他低声说道,“还会再有的。”

 

我:?

 

啊,什么?

 

“没什么。”殷郊站了起来,“天色已晚,我先告辞。”

 

13.

 

见殷郊就要走入雨中,我从疑惑中惊醒,疾奔过去:“等一下!”

 

然后在他身后一脚踩到了裙裾。

 

我:……

 

殷郊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身,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我扑过来的动作,我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好在殷郊身强体壮,没有被我的动作扑倒,他成功地撑住了我。

 

很好,我没有摔倒,他也没有。

 

少年僵在了原地:“你、你——”

 

我说这只是个意外。

 

殷郊:……

 

“那你怎么不松手。”他说,“还抱得更、更……”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本能的举动,哎呀我只是怕摔倒而已——我这样解释着,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后退了一步,对他施礼。

 

“这场雨将在不久之后停歇,烦请多留一会。”

 

殷郊没有回头看我,或许是在看雨幕,也或许是在看地面,这让我觉得我难得正常施礼的动作有点多余。

 

我都施礼了,竟然不看我!

 

“不想留那就去淋雨吧。”我下逐客令。

 

殷郊终于回头了,他看着我,眼神似乎有些微恼,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因为不好意思。从他微红的耳尖来看,我推断是后者。

 

“大祭司的想法变得可真快。”他说,语气里听着带刺,“上一刻让人留,这一刻又让人走。我看你明日也别对父亲提起婚约了,免得你又变了想法,今日想这样,明日又想……”

 

懂了,看来是因为我出言无状,态度过于随意,让他质疑起了我的真实想法。

 

“原来你在意这个。”我忍不住笑,打断他,“好好好,看来非得我这么说才可以是吧……”

 

我向前一步,再次拉近了距离。

 

“殷郊,”我抬头看他,“阿灵想让你留下。”

 

14.

 

殷郊睁大了眼睛。

 

殷郊头也不回地奔入了雨中。

 

我:?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们殿下送个挡雨的物件——”我对立在门外一脸茫然的侍者喊道,“不然要我去送吗?”

 

虽然我是由于自己不喜欢淋雨,而设身处地地为殷郊着想,不希望他淋雨,但怎么说呢,有点关心,可并不多。

 

因为我都说了他可以等一会再走,他不听,那我才不管他。

 

侍者片刻之后返回,气喘吁吁地说殷郊跑得太快了,没追上。

 

我说没事,他膀大腰圆的,淋一场雨也不打紧。

 

小鱼恰好来找我,听到这话露出吃惊的神色:“您已经下手了?”

 

我:?

 

大雨在不久之后结束了。

 

估算着殷郊此刻应该已经回到了住所,我将明日朝见殷寿所需的服饰和礼器又检查了一遍,这才看向候在门口的小鱼:“那只雁如何了?”

 

“遵从大祭司的安排,一切都好。”小鱼答道。

 

我点点头,让小鱼回去,她却摇头,不走。

 

于是我问她有什么话要说,只听她道:“大祭司,您是我们蜀地最好的女孩,才貌双全,又有神仙眷顾,爱慕您的男子数不胜数。但小鱼说句实话,其实连蜀侯都未必配得上您……”

 

呀,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小鱼说,即使婚约是“天意”,可她也觉得我没必要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更没必要介入大商内部的斗争。

 

她气鼓鼓地说道:“要是神仙失算了呢?我看那大商王子也不是什么良配。先不说他对您的能力半信半疑,就说新王即位却未封他为太子一事,可见他未必能做下一任君主。”

 

“若真是如此,您岂非做不了尊贵的王后?”

 

是这样,殷寿的即位大典只封了姜王妃为王后,却并未册立他的独生子殷郊。

 

小鱼嘀嘀咕咕,概括一下就是“大祭司不能因为一句话就把自己搭进去,这太糊涂了。”

 

说实话,我感到讶异。因为小鱼和蜀地的其他人一样,从小接受着以神为尊的观念,没想到她竟能出于关心,对我说出这样逾越的话……

 

确实,目前看来,高台未必能够顺利筑成。不过——

 

“是啊,我们小鱼很聪明。”我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挺喜欢他的。”

 

小鱼:?

 

她“啊”了一声:“大祭司竟说这等胡话……您真的会被美色所惑?”

 

噗,美色……殷郊,嗯,好看的能够打翻一头听他弹琴的牛。

 

怎么不算好看呢?

 

我正色起来,问小鱼,你不觉得看一个对你有所怀疑的人,逐渐相信你并且喜欢你的过程很有趣吗?她一脸困惑,因为她觉得选一个早就喜欢自己的人会更省事。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悄悄告诉你,殷郊正是很早就喜欢我啦。”

 

小鱼看我一眼:“既然您已说起梦话,想必已到了入睡的时刻,小鱼先告辞了。”

 

“……”

 

多少配合我一下嘛,我可是大祭司诶,我不要面子的吗?

 

15.

 

翌日,我身着祭祀用的具服,戴上蜀地的面具,手持玉牙璋,朝见商王,表达祝贺。

 

正如同殷郊所说的那样,殷寿对我的到来非常高兴,直道天意在他,又询问我对于天谴一事有无解决办法。

 

“不久后会有从昆仑而来的道长携带宝物面见大王,此乃大王的机缘。只要得到此物,大商的气运仍可延续。”我回答道,“不论过程如何曲折,那件宝物终将属于天下共主。”

 

殷寿大喜,又问:“大祭司,倘若高台修好之时,本王仍旧未见到这个机缘呢?”

 

果然是不想死啊。

 

“您是大王。”我说,“高台何时修好,在您。”

 

殷寿微怔,随后笑了起来:“大祭司所言极是。”

 

虽说我抛出的话有故意的部分,但这位大王看起来只能看得到他想看到的东西。我沿途所见到的那些平民的苦难,听闻的那些东西南北的变故,想来他是看不见的,我垂眸想。

 

殷寿留我在朝歌多待些时日,意在让我助他得到宝物。他邀我参加晚宴,说美人苏氏到时候会献舞,听起来这位苏美人是他的宠妃,他让我见她是对我的一种恩宠。

 

我对殷寿又有了进一步的判断,他是个不在意礼数的人,否则他应该让姜王后和殷郊来参加晚宴才对……这种人往往以他自己为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虽然我打算留在朝歌,但殷寿并不知道我的想法,因为我会和他谈条件。再上升一点高度就是,蜀国既决定示好,那肯定不能白做。

 

若是要结盟,自然要互相拿出诚意来。

 

比如联姻。

 

但我的条件不只是这样。

 

“先王在世时,曾与蜀地定下一桩婚约。”我将旧事重提,“虽然彼时太子启尚在,大王是次子,但早在那时,蜀地就已经将气运押宝在大王这里。”

 

我举着玉牙璋,躬身行礼——

 

蜀国大祭司妘灵,请立殷郊为太子。

 

16.

 

出了大殿之后,我拿出蜀国大祭司的气度,一路缓步而行。路过的宫人纷纷对我行礼,巡逻的护卫们也都对我致意。就这样,我逐渐远离了宫殿,直到被殷郊给拦住了去路。

 

少年的步履急匆匆的,脸上还带着汗,显然是匆忙赶来。

 

我松了口气。

 

好哦,我终于不用再端着了!

 

“你——”殷郊急道,听起来气息紊乱。

 

看来他是要质问我做了什么。

 

“嗯?你怎么戴了个奇怪的面具?”他诧异地说道。

 

我恍然地“哦”了一声,摘下了面具:“原来你想看到我呀,直说就是。”

 

殷郊噎了一瞬。

 

“算了,”他似乎终于有些习惯了我的言行举止,因为应付不来,选择跳过,直切重点,“你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

 

我在心底颔首,虽然过于孺慕父亲,但作为王子,他到底还有点政治头脑,消息也还算灵通。

 

“母亲告诉我,父亲选了吉日,要立我为太子。”殷郊困惑道,“你是怎么说服的父亲?”

 

打扰了,原来是姜王后打听到的。

 

“你当然得做太子。”我说,“不然我怎么名正言顺的做太子妃呢?”

 

失去的权位我总得找个办法拿回来吧。

 

殷郊:……

 

至于我和殷寿的交谈,我依稀记得那人晦暗不明的神色,也记得他在权衡利弊之后有所和缓的神情——立太子是对天上与天下的表态,一个“立志赴死”的君主若不册立太子,这种毫无安排的做法简直是等同于明示自己打算拖延时间,再活个好几年……

 

但我不会这么对殷郊解释。

 

“你看,你们王室的女儿经常出降诸侯那边去吧。”我说。

 

殷郊点头:“诸侯也会把女儿送来王室。”

 

“那就对了。”我笑眯眯地说道,“你也是。”

 

被送给我了。

 

殷郊:?

 

意识到婚事和本人都被当做工具的他:……

 

“顺便一提。”我在沉默的少年面前晃了晃手,示意他回神,“为了培养感情,增进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今晚我会搬到你那边去。”

 

直到他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刻,我都会寸步不离。

 

我倒要看看,有我在此,他还能如何短命。

 

“寸步不离?”殷郊震惊道,他认为这不符合礼制。

 

对此我早有准备。

 

“我蛮夷也!”我说。

 

“……”

 

17.

 

殷郊吃饭,我坐他对面。

 

“你一直看着我,我怎么吃。”殷郊说道。

 

“看着太子殿下用餐的样子,我能多吃一碗。”我大言不惭道,“此为秀色可餐。”

 

殷郊:……

 

殷郊出去巡视,我跟在他后面。

 

“殷郊,几日不见,你竟长出了尾巴?”一个看起来和他关系很不错的少年对他开玩笑道。我对此感到欣慰,多年不见,殷郊终于交到了同龄的朋友。

 

“姬发。”殷郊警告地看他一眼,又一脸头疼地看向我,“别提了,还真跟你说的一样,和尾巴差不多……怎么都甩不掉。”

 

我假装听不清:“诶,殿下是在叫我吗?哦哦,是让我再近一点啊,来了来了!”

 

姬发目瞪口呆。

 

“怪我多嘴。”殷郊说道,“快走快走。”

 

他俩绕路而行,但还是被算无遗策的我给堵住了。

 

“我说错了,这不是尾巴,这是翅膀啊。”姬发感慨道,“飞的比你还快呢,殷郊。”

 

“……你也别多嘴。”殷郊说道。

 

殷郊回到住所,我邀他共下六博棋。

 

我不擅此道,片刻之后就喝了三杯酒。酒好,可以说胡话。

 

“嘿嘿,殷郊,你猜我在想什么?”我说。

 

殷郊警觉地看着我:“我不猜。”

 

“好吧,那我直接告诉你。”我说,“你被天上的神仙给看中了!”

 

没错,我就是神女。

 

殷郊大约没见过有人喝醉了会说自己是神仙的举动,他一时失语:“……我去沐浴”

 

我一把拉住了他:“让我看看!”

 

“你不能再跟着了!”他崩溃地说道。

 

我撇嘴:“又不会少点什么。”

 

“这是你能看的吗!!”

 

好吧,那我在外面等着好了,反正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找出一块布,缝缝补补,然后头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整个人伏在了案上。我打哈欠……不是吧,殷郊要泡多久,怕不是泡秃噜皮了,要不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立刻趴回去,假装自己不胜酒意,已经睡着了。

 

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了,停了好一会。

 

我竖起耳朵,心想殷郊怎么不说话呀。

 

“也就这时候安静一点。”他嘀咕道,“小时候就是这样,惹是生非。”

 

我:?

 

还好吧,毕竟母亲当时只是在朝歌留了几天。我也不过是爬树看了看鸟窝(把蛋放回去了),下水捉了乌龟(也放回去了),以及在被舒雁(鹅)狂追的时候,拉上路过的他一起跑了半个朝歌城(本来他不用跑)而已……

 

嗯嗯,都是小事。

 

布料相触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被盖在了我身上。

 

我忽然睁开了眼睛,与殷郊近在咫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殷郊被我吓了一跳,他倒吸了一口气:“你……”

 

“想不到吧,我没睡着!”我大声地说道。

 

被我抓到了,偷偷给我盖衣服——

 

“……不,你睡着了!”殷郊把衣服盖在了我头上。

 

我:?

 

我没睡着!!

 

18.

 

在我搬来后不久,姜王后邀我去见她。

 

我说不行,我好紧张,需要殷郊陪我才可以。

 

殷郊无语:“我本来就是要过去的。”

 

他告诉我,自从天谴发生之后,他母亲一直忧心忡忡,又听闻殷寿召四大伯侯前来朝觐,她的心情愈发不好。

 

啊,我心想这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吗?非常挂念母亲的殷郊一心想让姜王后开颜……虽然现在的情况变得更复杂就是了。

 

“你不给你母亲奏乐吗?”我问,指的是弹琴。

 

“我当然会那么做,但这也只会和往常一样,收效甚微。”殷郊苦恼道。

 

我猛地一拍手:“怎么会和往常一样呢?”

 

现在可是有我在呢!

 

殷郊对我侧目:“大祭司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趁火打劫:“你喊我‘阿灵’,我就帮你。”

 

我本以为依照殷郊的性格,他定会迟疑,但他竟毫不犹豫。

 

“阿灵。”他注视着我,眼眸像星辰一样明亮。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殷郊又补充道:“请你帮我。”

 

“……”

 

既然都这么喊我了,我帮、我帮。

 

19.

 

“这样真的可行?”殷郊不确定地问我,“我们都没一起练习过……”

 

“听我的,不会搞砸的。”我已换好了五彩斑斓的服饰,自信满满。殷郊弹琴,我来跳舞,想来王后看到我们琴瑟和鸣的样子,心情一定会有所好转。

 

殷郊却仍在犹豫:“听说蜀地神巫地位尊贵,只会在祭祀上对上天献舞,你无需如此。”

 

哦,这个啊,确实是这样。假如在朝贺时,殷寿让我献舞,这绝对是对蜀国的一种轻视和侮辱,因为我的地位在那里,我不用对别人这样。

 

但姜王后是姜王后啊。

 

我除了是蜀国大祭司,我还是妘灵呢,我想对谁跳就对谁跳,谁管得了我?

 

“我需得如此。”我伸出手,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眉间。

 

殷郊怔了怔,下意识地捉住了我的手腕:“你做什么?”

 

“嗯嗯,有事是‘阿灵’,无事就‘你你你’。”我对他哼了一声。

 

“……”

 

理亏的人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我的手。

 

“这样。”我示意他低头,“靠近点,快点。”

 

殷郊疑惑地照做。

 

“再近点,弯腰——哎呀,你真慢。”我无奈道,朝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一时间我们彼此的面容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近到我可以看清楚他的睫毛,他可以看清楚我眼角的红色的泪痣。

 

殷郊一时间忘记了眨眼,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看见了吗?”我问他。

 

“什、什么?”

 

“我的眼睛。”我指了指自己,“我眼睛里的你。”

 

此处没有镜子,也没有水面,我唯有这么做,才能让他看见在皱眉的他自己。

 

殷郊失语。

 

“听好了,殷郊。”我说,“你从小就活得太累了,但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有我在,以后也有我在。你需得多笑一笑,这样我才会……”

 

我才会满意。

 

殷郊笑了一声。

 

我睁大了眼睛。

 

好近,近到我仿佛感觉到了从他胸腔传来的颤动。

 

我想说什么来着?

 

“你这人,好生蛮横。”他说,“管得真多。”

 

嘿,那我还不管别人呢——

 

“多谢。”殷郊却说,“多谢阿灵助我。”

 

“……也不用那么客气,太见外了。”我后退一步,只觉脸上莫名发热,“我只是感念于你对王后的拳拳之心而已,你不用多想。”

 

“不用多想哦!!”

 

殷郊似乎又笑了一声。

 

20.

 

多年未见,殷郊的琴艺精进了不少,依照他现在的技艺,哪怕他真的是在对着牛弹琴,万有皆有灵,我相信牛也一定会被他琴声里饱含的情感所打动。

 

我一边起舞,一边在心底觉得殷寿真没眼光,听不到这样的琴声,他亏大了!

 

琴声如流水,淙淙又泠泠。和缓的抒情部分结束,急切的乐声响起,宛若战歌一样,只差擂鼓。不,有鼓声在,那就是我砰砰的心跳。

 

我的步调越来越快,裙摆随着动作旋转,身上的配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长空中飞过的一行雁发出清脆的鸣叫,不知名的小虫与小雀在叽叽咕咕,风声、琴声、脚步声,还有我说不上来的声音……

 

乐声戛然而止。

 

我转到殷郊面前,对他伸出手。

 

殷郊:?

 

“还不和我一起上前对王后说话。”我提醒他,让他和我一起说点“希望母亲开心”什么的结束语。

 

至于我伸出的手——既然要扮“情同鱼水”,殷郊自然不能像往常那样忽视我亲近的举动。没错,我这就是挟王后以令殷郊,他必须得这么做。

 

殷郊顿了顿,站起来,从放琴的桌案边上绕过,握住了我的手。

 

很好,如我所料一般。

 

……嗯?

 

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

 

姜王后微笑着看着我们。

 

嗯,另一个目的的确也达成了,我愿称之为“彩衣娱亲”,甚好。

 

只是——

 

“母亲,孩儿与……阿灵共献一曲,此为蜀地祈福舞,我们一同祈望您身体康健,再无烦忧。”殷郊躬身道,脸颊微红,除此之外仿若无事发生。

 

倘若他没有反手扣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我也会若无其事的。

 

我的手被晃了晃。

 

哦,是在让我也说两句。

 

“王后。”我抽出我的手,对她施礼,“请放心地将殷郊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殷郊:?

 

姜王后没忍住,掩着嘴笑了出来:“如此甚好。”

 

21.

 

姜王后夸我,说我跳舞的时候,袖子吹进风鼓起来,声音猎猎,如仙雀展翅,又因我的衣服绚丽多彩,更像是神鸟在抖落鲜艳的羽毛。

 

真会夸啊!

 

“传闻凤凰的尾羽多彩,想来正是如此。”姜王后笑道,“殷郊,你说是不是?”

 

“……是。”殷郊点头。

 

陪着姜王后用过饭,我和殷郊一同离开。

 

我问他:“握手就握手,你方才为何握得那么紧?”

 

“有吗?”殷郊说道。

 

竟是不承认。

 

不过他倒是问了我一个问题:“早先我就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射箭的?”他说那日我对大雁射出的箭极为精准,他见过的人里,比我技艺好的就只有姬发。又见我手上有茧,想来我一定练习了许久。

 

什么啊,在牵手的时候还感觉到了这种细节吗?其实他的手上有握剑和用弓磨出来的茧,或许也有练琴磨出来的,与我有些相近。

 

“其实也没有多久,想来是我天赋异禀。”我说。

 

“你可真厉害。”殷郊说道,“但神巫也要学习这个吗?”

 

诶,在夸我。

 

我说技多不压身嘛,其实我会的可多啦,以后慢慢让他见识。

 

一路闲谈,我自觉与他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想来应是因为我帮他哄姜王后开心的事。只是快到住所时,殷郊忽然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

 

我:?

 

“没有啊。”我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没事了。”殷郊说道,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好奇怪啊,我疑惑地想。

 

22.

 

如同我对殷寿说的那样,不久之后,果真有来自昆仑的道长携带宝物前来拜见。只是在大殿中出了些许状况,最后那名叫姜子牙的道长带着名为“封神榜”的宝物逃走了,殷郊与姬发一起去追,然后无事发生地回来了。

 

也不能说是无事发生。

 

看着殷郊头上被包扎过的痕迹,我陷入思索。

 

他不会是因为被石头砸到了头而短命吧?

 

在将因为受伤而昏迷不醒的殷郊交给我的时候,姬发看起来心神不定,也不知道他是遭遇了什么事。我询问了他关于大殿上的事情,得知殷寿为了验证封神榜是否具有收集世人魂魄的作用,当场拔刀杀害了一名侍者。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姬发说道。

 

因为我早就对殷寿说过了,那件宝物终将属于天下共主——依照殷寿的性格,他一定认为他迟早还能找到封神榜。想来不久之后,他可能会召我前去占卜,寻找封神榜的下落。

 

姬发辞别后不久,殷郊醒了过来。

 

“你醒啦?”我说,“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我给你换好了。”

 

殷郊:?

 

其实不是我换的。

 

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我从殷郊那里获知了他和姬发在追踪姜子牙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原来他追人追到了悬崖上,被石头砸中,是姜子牙救了他。后来他又和姜子牙的两个同伴发生了冲突,姬发为了救他,把封神榜丢下了悬崖。

 

“他竟不顾天下和大王。”殷郊说道,听起来很不赞同姬发的举动。

 

我却很赞赏姬发的做法。

 

因为殷郊只有一个。

 

“若是我,我也会如此。”我忍不住说道。

 

殷郊怔了怔,他不解地看着我:“……我以为,你会懂我。”

 

哎呀,失望了?

 

“对啊,我是懂你。”我说,我自然懂他不希望殷寿死去的想法,我自然懂他想要天谴结束,天下太平的愿望,甚至是他宁可牺牲自己的决心。

 

“但我喜欢你嘛。”我拿出磨好的药粉,“好了,该换药了。”

 

殷郊:……

 

“你、你。”他神情复杂地说道,“你是怎么能这么随意地就说出如此轻浮的话的?”

 

倒是不再提封神榜的事情了。

 

23.

 

在从殷郊那里得知姜王后为四大伯侯被传召前来朝歌而十分担忧的时候,我就已经对此事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因此在得知除了西伯侯被羁押,其他三位伯侯均已血溅晚宴的时刻,我并不感到惊讶,只觉殷寿果真如我所想一般,不是什么善类。

 

殷郊在知道这件事之后非常焦躁,他认为殷寿不应该这么做,四大伯侯都是忠臣,他不相信他们会“谋反”,尤其是东伯侯,他的舅舅。

 

“鄂顺死了。”他告诉我,“他还很年轻。”

 

你也很年轻啊,我想。

 

在殷郊睡着之后,我去找了姜王后。她在额间系了白布,看起来是在为东伯侯戴孝,我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擦拭一把短剑。

 

见此情形,我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您一定要去吗?”我蹙眉道。

 

我不觉得殷寿会因为姜王后的话而有所改变,她此行等同于死谏,指不定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如果她离开了,殷郊该怎么办呢?他本来就只有母亲爱他……

 

郊者,距国百里为郊。

 

从殷郊的名字来看,他就不是一个被父亲喜欢的孩子。

 

“我需得去。”姜王后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我,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是大商的王后,是东伯侯的妹妹,是殷寿的妻子,这是我的责任。”

 

“……”

 

可她还是她自己啊!她和殷郊真的过于相像,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

 

“阿灵。”姜王后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出来。殷郊虽然有些别扭,但他……总之,我把他交给你了。”

 

我咬了咬唇。

 

“定不辱命。”我答。

 

23.

 

虽然我已经冷静地猜到姜王后此行凶多吉少,但在看到被抬到殷郊住所的姜王后的遗体时,我还是感到出离的愤怒。

 

殷寿……他这是在逼迫殷郊入局,他是想要故意激怒殷郊!

 

他竟然如此恨自己的孩子!

 

“大祭司,大王传您于一个时辰后过去。”有侍者同我说道。

 

一个时辰后?

 

已经算计到这个程度了啊。

 

我回过头,看向猛然坐起来的殷郊,他似乎是做了噩梦。

 

见我就在他身边,殷郊露出了些许安心的神情:“阿灵?原来你在。我刚才做了个梦,我想现在就去见一下母亲……”

 

他也许是在想,我是真实在他眼前的,那么刚才的梦或许正是虚假的。

 

我说不出口。

 

我该如何告知他,姜王后的死讯?

 

“殷郊。”我说,“只怕我无法与你成婚了。”

 

殷郊茫然地看着我:“什么?”

 

“你觉得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若是真如你所想那样英明神武,又怎会随意地杀害侍者,还让鄂顺他们与父亲父子相残?诚然,这些都是在苏妲己出现之后才发生的变故……”我认真地看着他,“但他是会轻易被蛊惑的人吗?”

 

我知道殷郊在看到姜王后的遗体会做什么,哪怕他现在只着寝衣,他也一定会提剑去找苏妲己报仇,因为他必须去,因为死去的人是他的母亲。

 

前方是深渊,他也会跳下去。

 

他们母子是一样的人。

 

我自然不会让殷寿设置的陷阱轻易得逞,因为殷郊的命数本就不该绝于此处。而我所说的无法成婚,也不只是说他会由于为母报仇而陷入逃亡……

 

或许是因为我很少与他如此正经地说些什么,殷郊怔了怔,大约是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阿灵,是不是母亲——”

 

“听好了,殷郊。”我握住他的手,“现在整座朝歌城,你能信任的人只有三个。我,姬发,还有比干。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可能暂时无法会面,所以你要是遇到麻烦,就去找他们俩寻求帮助吧。”

 

他很快就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

 

24.

 

“殷郊刺杀本王失败,不知逃去了何处。”一个时辰后,我在大殿中见到了殷寿和苏妲己,殷寿这样对我说道,他让我算出封神榜在何处,我告诉他,仍在朝歌城中。

 

“好,那本王自会掘地三尺,将封神榜找出来。”殷寿颔首,“大祭司,你与那孽子的婚约,恐怕是无法执行了。”

 

我垂眸:“不知大王是何意?”

 

“既是要与蜀国建交立盟,本王自会拿出诚意。按理说你就算不与殷郊成婚,也需得是王室宗亲才能匹配。”殷寿说道,“只是我王兄的孩子已经流放,王叔只有远嫁的女儿,我思来想去,竟无人与你相配。”

 

看来和我猜的一样。

 

“妹妹,那婚约本就没有执行,你本就没做成太子妃。”苏妲己笑道,目光看起来纯真又懵懂,“王后姐姐拒绝了与我们同修极乐的请求,想来你应该不会如此吧?”

 

啧,比起儿媳这样的“自己人”,看来还是收入他自己的后宫让人放心啊。

 

“姜氏已死,本王自然需要一个新王后。”殷寿说道。

 

“……”

 

想来殷郊在得知未婚妻竟然要变成继母之后,应该会对他父亲有一些新的看法吧。

 

……虽然我早就猜到了,但我还是要骂一句,殷寿,你有病!!

 

25.

 

得知蜀国有客人来访,需要母亲和自己前去待客的时候,殷郊感到惊奇。

 

他自小就住在朝歌城,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只能每天看着舆图,思念着落在某个地名上的父亲……蜀国?在很遥远的山那边,在大商的铁骑所无法抵达的地方,那里竟然也住着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和他们长得一样吗?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

 

带着这样的好奇,殷郊见到了蜀国戴着面具的大祭司,以及她带来的小客人。

 

那个女孩与他年纪相仿,她没有戴面具,眼睛像是宫里豢养的小鹿的一样,圆圆的,十分机敏。她的眼角还有一枚红色的小痣,令人印象深刻。

 

大人们有自己的事情要谈,因此殷郊被打发过去陪那个女孩一起玩。很快他就知道了她的名字,阿灵,如她本人一样灵动。是的,他现在又不觉得她像是小鹿了,她分明是飞起来的小鸟,雀跃着,有用不完的生命力,眼睛也总是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心底有好多主意。

 

但她能够安静地听他抚琴。

 

另外,她的确能让母亲展现出笑容,虽然殷郊觉得母亲可能是在取笑他傻,居然会被同龄的女孩子骗到。山高路远,那把弓他大约是拿不回来了,虽然是父亲送的东西……但若是赠与她,应当也不算可惜……嗯,虽说她还没有那把弓长得高。

 

她未来应当会学会怎么用它吧?

 

26.

 

再次见到那个名为妘灵的女孩,已是十年后。

 

十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父亲组建了质子旅,八百诸侯送质子前往朝歌,他身边多了许多同龄人,他与他们相处的还可以,其中关系最好的是姬发。

 

他们性格各异,都非常敬慕他的父亲,都想做和父亲一样的英雄。

 

英雄会执剑,英雄不会抚琴。

 

殷郊本不用和质子们一起征战,但他想追随父亲,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收获了许多,父亲似乎与他变得亲近了一些。当然,他也见证了一些离开,比如苏全孝之死。

 

如果没有那日的惊变,殷郊想,他或许就会作为王子的儿子,被封一个侯爵,和父母安稳地生活下去。然而先王与伯父在一日之间先后死去,父亲仓促即位,他从王子的儿子,变成了大王的独子。

 

或许他还是以后的王。

 

殷郊完全没有想过这条道路,但既然这样的责任摆在他面前,他会以身作则,做好这一切。可是天谴发生了,父亲眼前是一条死路——既是死路,那为何英雄要踏上去?横竖都是要有人献祭,那不如换他来做,让他来换大商的气运。

 

母亲说他做错了。

 

没事的,他安慰母亲,父亲会理解他的。

 

出于对未来的迷茫,也出于不想让父亲死去的心愿,殷郊决定去找他的叔祖,大司命比干,他想问比干能否以龟甲询问上天,他替父亲去死的办法有没有用。

 

然后他看到一支箭骤然从后院飞向了天空,随后一只雁落了下来,落入他怀中。

 

殷郊转身,看到了提着裙摆跑出的少女。

 

她眨着眼睛看他,目光里有几分惊奇,眼角的红痣本是妖冶的颜色,却衬得她明眸善睐,更显无辜懵懂。

 

原来她是长大后的阿灵。

 

她成为了新任大祭司。她带着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弓回来了,也学会了如何使用弓箭,还用得很好。真好啊,她的性格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十分跳脱。不过她说话倒是越发不正经了,十句里有九句都在哄人,让人难辨真假。她还特别喜欢逗他,看他各种局促、无措,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殷郊垂眸,看向他们手中的雁。

 

什么定情信物,真是胡说……哪有人送这种东西的,若是他真送什么定情信物,也得送个她每日都能用得到的,时时刻刻见得到的念想才对。

 

不对,他为什么要送她这样的东西?他们之间的所谓的婚约,只是被长辈绑在一起的东西而已。但若她真的是他的未婚妻,似乎也不是不行,她这样的人,母亲一定会很喜欢,他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加鲜活热闹……

 

打住,不要再想了。

 

殷郊忽然记起来,他原本是打算去死的。

 

27.

 

殷郊不信什么天意,但突然降落的雨却让他不得不相信面前的蜀国大祭司,她的确有着一些本事,这是他难以理解的。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见过,又或许是因为他心中知道父亲一定会同意这桩亲事,他估计真的要和这个女孩过一辈子……一些油然而生的亲近感,让殷郊一时间在她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同她谈论他的心情,他不愿让父亲死去。

 

然后她问他,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殷郊想,他并没有打算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他只是在很普通地说他的烦恼。在天意面前,人们只能选择遵从,实在有些无力……但的确是他忘了,她是神巫,她是神仙那一方的,他的话会让她感到为难。

 

于是他对她致歉,然而她说,天意可违。

 

尽管她的话十分狡猾,并没有特指那日的天谴,但是殷郊微妙地意识到,或许妘灵和他是一路人,他只是随口在说,她却仔细听了,甚至知道他想要听什么。她意外地了解他。

 

她看起来像总是无法落地的雀鸟,飘忽不定,实际上是很认真的。

 

就像小时候她听他弹琴那样。

 

……虽然有些搞不懂,但殷郊在心底猜测,阿灵似乎挺重视他的。

 

被她这样对待,甚至被她施礼,被她挽留——

 

他有点高兴。

 

28.

 

父亲要册封他为太子,殷郊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他没工夫多想这些,因为阿灵已经像是骤然落入他怀中的雁一样,全然地入侵了他的生活,引得姬发都开玩笑,说她像他的尾巴,又说是翅膀。

 

即使她那样说——殷郊仍在怀疑。

 

这样的她,真的会为了他停留吗?

 

即使那日她说“所求为你”的时候带着几分蛊惑,但殷郊仍在迟疑。

 

身着纹着凤鸟的具服,戴着金灿灿的面具的她,身为蜀国大祭司、仪态得体的她,能够说动一国之君,也能够一箭射中天空的她——他对父亲有所期待,因此收获了失望。那么,他对阿灵,应该抱有期待吗?

 

那日他沐浴结束,看到阿灵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她手边是针线和布料,看起来像是在做男装。他先是皱眉,觉得她太不注意安全,若是睡着了不注意,被针刺到该如何?又觉得她这样睡着会冻着,于是拿开针线,想要为她披一件衣服。

 

等等,男装?

 

莫非是在为他做衣服?

 

肯定是了,不然她还能做给谁……

 

但殷郊最后也没收到那件衣服,她说没有东西要给他。

 

到底是给谁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另外,母亲实在很会夸人,把他想说的话全说了,导致他就算想夸奖她的舞姿,也说不出来什么词。他只记得自己在垂眸弹琴的时候,偶尔抬起头看她的空隙里,所看到的一抹亮色。

 

天色昏沉沉的,但她是明亮的。

 

他如何不喜欢……

 

说起来,他还未曾为那日她说中了大雨,为先前对她的不信任而致歉。

 

29.

 

母亲死了。

 

看着母亲的遗体,殷郊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他提剑去找苏妲己报仇,反而莫名地变成了行刺父亲。好在有姬发帮忙,他一路逃去了比干那里,得到了庇护。

 

冷静下来之后,殷郊回想起阿灵所说的话,总觉得她那句“无法成婚”似乎有着别的蹊跷。当然,很快他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从比干那里得知了那件荒唐的事。

 

母亲尸骨未寒,父亲竟然要把自己的未婚妻变成他的新王后——

 

这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冷血的事情,在这桩婚事里,他们全部都是工具。殷郊彻底对父亲感到失望,他想,阿灵说的是对的,就算苏妲己是狐妖……她也不可能让殷寿去纳阿灵做王后吧?那一定是殷寿这个人自己的想法,他为了延续和蜀国的盟约,为了掌控大祭司的占卜之力……

 

好卑劣的人。

 

这样的人,他竟然敬慕了好多年。

 

是他有眼无珠。

 

只是他能做些什么呢?他不怕背负子弑父的罪名,也不怕天谴,他对王位没有什么眷念,之前对阿灵自言自语说“权位还会再有的”,也不过是想要弥补她放弃蜀国大祭司的位置所拥有的权力罢了。

 

他要为母亲报仇,他要让阿灵如同鸿雁一样再次在天空中飞翔。

 

那么,要反抗殷寿吗?

 

他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殷寿吗?

 

叔祖告诉他,父亲会带着阿灵和苏妲己前来宗庙。若想终结这样荒唐的一切,再也没有比那日更好的时机了。

 

只是在宗庙那日,他失败了。

 

即使他冒着大不韪去刺杀父亲,可他仍旧失败了。他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阿灵,对不起姬发,他对不起许多人……

 

殷寿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的一切都是我交给你的,你想算计我,还早些——来人,给我拿下殷郊!

 

殷郊看到,身着华服的少女猛然站了起来。

 

“我看谁敢!”她摔碎手中的玉牙璋,揭开身后用布匹所盖住的一件物品。殷郊错愕地看到,那件物品竟是与他体型相似的一个傀儡,它穿着那日她所缝制的衣服。

 

他看到阿灵点了一把火,烧了那个假人。

 

“殷寿,血肉乃父母所赐……”她站在火中,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殷郊今日还你!”

 

30.

 

早在我来朝歌之前,蜀地其实就有人先行一步了,这正是我问小鱼“那只雁如何了”所代指的事情。我教一些人学会了大商人所说的话,把他们安插在朝歌中,这样才能确保在遇到惊变时,安危有所保障。

 

还好我对朝歌的地形和人际关系都非常熟悉,这种事坐起来绰绰有余。

 

只是……子弑父,或许需要剔骨还父,以示决心。我不愿让殷郊如此,于是便做了个一和他相仿的假人,早先不小心抱住他,也是为了测量衣服的尺寸。只是这样的傀儡替死之术,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天意可违。”

 

我说的天意自然不是殷寿遭遇天谴一事,而是有关于殷郊。殷郊被预言命不久矣,是短命之人,既然排除了其他因素,那么最终的结果就算再不可思议,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我知道的,殷郊会死在殷寿的手里。

 

原本我的眼角是没有那颗红痣的。

 

只是在那日,殷郊的鲜血溅到了我身上,滚烫的一滴,凝结成了我的泪。

 

——在我来到朝歌后不久,我和殷郊的婚约顺利执行,我们被册封为太子与太子妃。殷郊教我射箭,因为弓弦伤手,他特意送了我一枚象骨做的扳指,我说你好没情趣,他说这种定情信物才是最实用的。

 

哦,定情信物。

 

“原来你想让我每天看到它就想起你。”我恍然道。

 

“……不行吗?”殷郊反问我。

 

我说当然可以。

 

然而好景不长,殷寿并非善类,他杀了三大伯侯,关了西伯侯,又送来了姜王后的遗体。一切的既定事实,我无法改变……殷郊终于与他父子决裂,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

 

我与姬发的劫法场计划失败了。

 

昆仑的道长将殷郊救走,只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殷郊,已经不记得许多事。他只记得要杀了殷寿报仇,可是报的是什么仇,他又为何这样做,他是谁?我又是他的什么人?

 

他一日不死,大商的气运也一日不绝。

 

我不由得想,那些神仙们在救他的时候,他们救的是殷郊这个人,还是准备造一个听命于他们,帮助他们消灭暴虐的大商的“神”呢?

 

……我不喜欢。

 

我在大雨中跳了一夜的祭祀之舞,以玉牙璋事神,方可与神对话。

 

“即使有违天命,你也要救他吗?”神问我。

 

“我救。”我说。

 

我要救。

 

我不要他变成天道的工具,我要他做他自己。

 

我不要星辰陨落,我要大商的玄鸟自在地飞翔,我要他快乐,我要他安稳余生。

 

“好吧,你所能改变的只有他一个人,不可贪心。”神告诉我,“殷郊原本是要封神的,你这样做,要付出代价。”她拿出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东西,然后轻轻地拨了拨,咔哒一声,是我不明白的声音。然而时间倒流,一切重来。

 

——“是你倒拨了时针。”神说。

 

31.

 

宗庙惊变之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最后的记忆是小鱼带着人冲进了宗庙,殷郊背着我从火海中走出,我们上马,逃亡。

 

对了,我好像还问他,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存在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我想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睁不开。

 

……他在落泪吗?

 

“我会的,我会一直记得你,阿灵、阿灵,不要睡过去!”

 

母亲说,我昏睡了很久,我想也是,不然我们醒来的时候不可能回到了蜀地。她递镜子给我,我发现那枚红痣消失了。

 

她还告诉我,神告诉她,殷郊本来是要封神的,但我违背了天意,为他改命……于是他封神的命运与我的所作所为抵消了。

 

“你本是神身边豢养的灵雀。”她说,“也是要成神的。”

 

我说做神有什么好,帮那些大神仙做一辈子的事,任劳任怨,麻烦死了。

 

母亲还未将我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她说小鱼在外面守着,殷郊每日都会来看我。蜀地这边已经依照我之前留下的布帛,与其他七国一起和西岐联合,不日便会征讨大商。按照我知道的未来,蜀国会在牧野起誓,成为“牧誓八国”之一。

 

至于殷郊,他不打算做什么天下共主,他原本就只是想做个诸侯而已。西岐打着他的名号起义,最后他也会将位置禅让给姬家父子,他打算留在蜀地,帮助杜宇氏治理此处。

 

“我让小鱼去请殷郊过来吧。”母亲说道。

 

我说好,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大雁的鸣叫。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我轻轻地推开母亲的搀扶,缓步走出,然后看到了一只颇为眼熟的雁在低空盘旋……啊,似乎是我当初在朝歌命中的那只雁,没想到小鱼竟把它带回了蜀地,瞧它毛色发亮,看来被照顾的很好。

 

“不是小鱼在照顾她。”母亲说道。

 

我有些诧异。

 

既不是小鱼,那是……

 

“原来是飞到了这里!”有人说道,步履急匆匆地赶来,“小点声,别吵着了阿灵……”

 

殷郊的声音顿住了。

 

“阿灵?”他错愕道。

 

“嗯,我在。”我看着他,看着这个还记得我是谁的殷郊,“让你久等了。”

 

下一刻,我落入了一个怀抱,他抱着我转了一圈,我因为双脚离地而惊呼一声,大约是想起来我久病未愈,我又被他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他再次抱住我。

 

“回来就好。”殷郊低声道,“对不起,我才是让你久等。”

 

32.

 

蜀地的婚仪与大商多有不同,又因是大祭司的婚仪,所以格外热闹。小鱼说这样才好,就应该让大周那边的人看看我有多厉害,让他们羡慕来和亲的殷郊。

 

我说你用错词了,才不是和亲呢。

 

“好吧,是入赘。”小鱼说道。

 

……好像差不多。

 

“你知道在你之前寸步不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殷郊问我。

 

我说你在想什么。

 

他说他觉得我好像有点太喜欢他了,就像一个杯子能装的酒是有限的,但我眼睛里对他的好感却是溢出来的一样,这实在有些奇怪。

 

我不由得想起来我对小鱼说的话。

 

——殷郊很早之前就喜欢我了。

 

两世的好感加起来,自然是满溢的。

 

台阶很长,我与殷郊牵着手,我的裙尾拖在台阶上,一步一步,我们走到了祭神的地方,再次以玉祭神。在神的见证下,故事被改写,我与殷郊是被上天放过的有情人。

 

夜晚,烛火明灭。

 

殷郊告诉我,他不擅说喜欢,我说没事,交给我来说就好,他说不行,总得有什么话是他来说——“阿灵。”他注视着我,吻落在我的眼角。

 

君主追求封神榜,世人追求金银财珠,那么他所求的宝物为何?

 

“我所求,亦是在你。”

 

33.

 

婚仪结束后,我和殷郊一起去了一趟朝歌,此时牧野之战已经结束,我们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姬发,然后共同去拜祭了姜王后。

 

我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我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殷郊说即使我能改变,他也知道母亲会选择这样的路,因为那是姜家人的傲骨。

 

“不能在这边举行婚仪吗?”姬发问道,“阿姝说,就在原本要给你们举行册立太子、太子妃的地方举办一次,岂不是很圆满。”

 

“二婚啊。”我摸着下巴说道,“也不是不行,办两次婚礼还挺热闹的。”

 

“……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很奇怪。”殷郊说道。

 

当然,我们并没有在朝歌逗留很久,因为蜀地那边还有人在等待着我们。许久未回朝歌,树上还是有鸟窝,水里还是乌龟,舒雁(鹅)还是那样凶猛,能够追人追好几条街——现在被追的已是姬发与邑姜的儿子。

 

我想,或许我们会化作历史的尘埃,或许我们的故事会被书写成各种版本,但是代表着我与他的鸿雁,它依旧在,它会飞过万里江山,飞越千百年,飞到比明日更远的地方。

 

“回去吧。”我说。

 

“好。”殷郊回答道。

 

远处鸿雁长飞。

 

34.

 

三星堆文物出土了许多古蜀国的文物,人们为他们对神巫的崇拜而感到惊叹。奇怪的面具、玉牙璋,还有种种青铜器,展览上的一切都过于引人注目。

 

“古代的鼎是礼器,经常记载一些重大事件,比如牧野之战的时间就是这样被传承下来的……”负责讲解的讲解员说道,“我们眼前的这个鼎呢,上面刻着的事古蜀国的文字,目前还没有破解出这是什么意思。只能根据一起出土的其他文物上的图案来判断,似乎是和祭祀、婚仪有关的存在,也许是古蜀国的某位大祭司的婚礼。”

 

“值得一提的是,一般有关于祭祀的图案画的多是男人盛装,女子少见,即使会出现,也都衣着简陋。但这个却截然不同,这个女子衣着华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身份……对了,有学者推断,这个鼎似乎是在主人死后由别人所刻。还有这个大雁,我们都知道嘛,大雁是忠贞之鸟。但是古蜀国信奉的图腾不是大雁,也不知道它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注视着这个鼎,不知为何,竟然落下眼泪。

 

真奇怪。

 

“妈妈你看,这个姐姐和那个哥哥都哭了诶……”

 

“不要管别人的事情啊,抱歉,我儿子说话有点直接。”那位母亲对我说道。

 

我对她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却有些奇怪于怎么会有人和我一样看着千年前的文物落泪。顺着那个孩子的目光看过去——我发现对方也在看我。

 

千百年的时光闪过,我睁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我好像认识那个鼎上的字。

 

鬼使神差地,我走向那个人。

 

“我姓妘,名灵。你可以唤我阿灵。”我自我介绍道。

 

“……我是殷郊。”那个年轻人低声说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说不定是在梦里。”我说。


——妘灵,蜀国杜宇氏王朝大祭司。灵者,灵巫也,以玉事神。灵,聪慧灵敏,有大智大勇……后与商王之子郊成婚……惟愿鸿雁长飞之时,与君重逢。

 

END

 

 

  

  

  

  

  

  

  

终于写完了啊啊啊,对不起我迟到了时间,我滑跪。本来活动稿打算写鬼灭同人的,但是没空写了,能把这篇写完已经尽力了。应该是有错别字,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我实在赶时间,有空再改么么哒。

写这篇的原因是补了很多物料之后对殷郊这个角色有了新的认识,感觉他实在是一个悲剧感很强的角色,于是决定改写他的命运。后半部分写的有点仓促,写累了,果咩!

喜欢这个故事请留言和我互动吧,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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