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有暖

【原创】六月飞雪

＊一个短篇练笔预警|不甜

＊表达一些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今年五十多岁的刘总坚持用男秘书已经十年了，对此业内很多新人都颇为奇怪，毕竟其他老总的秘书都以漂亮美女居多。

每次被问及此事时，刘总都会苦笑着解释：“没办法啊，家里老婆管的严嘛。”

这倒是真事，毕竟刘总是上门女婿，现在的公司那是从他岳父手里继承来的，刘太太那是绝对可以有充足的底气和彪悍的脾气的。

我说：“没准刘总好男色呢？”

王总对此嗤之以鼻道：“屁咧，我认识他多少年了，这点还是清楚的，丫喜欢女人。他一方面真是老婆管的严，一方面是因为心虚！”

年近五十的王总也已在圈内沉浮多年，对于他说的话，我是十分相信的。

凑巧刘总先前的秘书被查出来了癌症需要养病，这秘书的位置就空下来了，亟待招聘新人。

要知道刘总秘书这位置可是肥差，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王总决定推荐他妹夫的侄子，即拥有博士学位的我去应聘。

对此我不是很有信心，毕竟这竞争压力应该很大，而且我得搞清楚刘总到底心虚个啥啊，万一面试时不小心犯了忌讳可就不妙了。

王总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便要给我讲那桩十年前的旧事，同时还安慰我道：“你要实在不争气，我就给你想办法托托关系。”

“十年前吧，老刘的秘书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能力也很强。名字记不太清了。当时我们都以为这姑娘肯定对当小蜜有那么点意思，就连老刘自己都挺想养她做情人。”

“结果这姑娘给拒绝了，老刘跟我说，有点意思，这姑娘绝对是欲擒故纵。”

我问道：“说不定人家姑娘真的是高风亮节呢？”

王总呷了口茶道：“或许吧。不过就算老刘真看上她也没用，刘太太手段可厉害了，老刘跟别的女人都只是逢场作戏，留不下来什么孩子的，这公司未来只能是他俩的独子刘公子的……哎哟这话题扯远了，回来啊。”

他言归正传：“这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到刘太太耳朵里了，她雷厉风行地立即带了人来公司闹腾啊——这还没完，她还上网发帖说这姑娘是小三，公布了人家住址名字手机号，这可不得了了，网友们铺天盖地那都是骂啊。”

我皱眉道：“这是违法的吧，和人肉有什么区别，而且这就是污蔑吧？”

王总点头：“是啊，可是那姑娘辩解，又有谁信？舆论杀人哦……”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杀人？”

“可不是？”王总道，“但也没那么简单。当时有三个正义网友跳出来替天行道，把这姑娘给那什么了……转头那姑娘直接吊死在刘宅门口了，到现在老刘那房子都没卖出去哦，空着成了凶宅啦。”

“这也太……”我感到荒唐，“他们判刑了吗？女孩的家人应该会上诉的吧？”

“这姑娘是孤儿，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收养她的人就拿了钱私了呗。不过她有个男朋友倒是一直有委托律师上诉，自己没露面，估计怕被报复吧。最后虽说是给那三个人都定了罪，但强|奸|罪能判个几年？”

“既然这是十年前的事，那他们岂不是都放出来了？”我顺着王总的话问道。

“是啊。所以这就是我说的不简单的地方了，那几个人现在都在老刘公司干着呢，有人就猜啊，这事没准就是刘太太找人做的，可真是最毒妇人心……”王总感叹道，“说起来还有个传言。”

我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刘公子最好风流，当年那姑娘人那么好看，可能他也有参与，只是弄了不在场证明保出来了，没准那几个人都只是从犯呢。从那之后刘公子消停了很久，传言说他得了艾|滋。”王总说道。

我对这些豪门恩怨兴致缺缺，这些还不如我眼下的工作重要呢。

不过饶是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那网上的舆论最后如何了？”

“说什么的都有呗，勉强算是替她澄清了吧，毕竟她是真的清白，道歉的有，不过不多……而且当年说过那些恶语的人太多了，法不责众，抓也抓不过来。”王总说道，“让每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是很难的事情。”

王总不愧是长辈，我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都是生意人的人生格言啊，字字珠玑。

“小薛你真是一贯会说话，就凭你这嘴，老刘不选你那就是他瞎。”王总点评道。

最后总算是进了刘总的公司，王总借了我点钱，跟我说要好好和公司的同事们相处。我猜想，王总未来也许想吞并我这个老板的公司，毕竟很多人都有觊觎刘总公司的想法。

但我的确该请同事们吃吃饭，了解一下大家的性格爱好以及最近在忙什么，方便日后相处嘛。

一顿饭颇有收获，诚如王总所说，刘公子真的爱好风流，眼神一直往漂亮服务生身上瞄啊瞄。而开发组的陈组长最近在到处找荒地开发新地皮，后勤部的袁部长是个离不了烟的大烟枪，运输部的德副部喜欢好酒……我都一一记下，当然，还有他们提到的刘总的相关细节，只不过是真是假还要我自己判断。

比如他们说，刘总喜欢吃梅子。

我这个秘书总体来说还是当得很不错的，就连刘太太临时让我做司机，我都一声不吭地做了。于是她对我赞不绝口，还想张罗着给我找个对象，毕竟我读了博士年纪不小，这都三十出头了。

我忙说不了不了，暂时事业为重。我是害怕这种女人给我介绍的姑娘，万一都和她一个样，那我还怎么生活啊？

刘总喝多了酒还跟我说，小薛哇，你这没睡过女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啊！

我说您经验很丰富啊。

他哈哈一笑道：“小伙子太年轻啊……我跟你说，还是那些学生时代的小丫头，感觉最好。”

我诧异道：“您当初这是还早恋了啊，原来是一直以来都魅力不减。”

“倒不是早恋。”他显然对我的话很受用，“不过也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谈了不谈了。”

最近公司许是风水不好，接二连三出事。

先是那后勤部的袁部长，他有次下班之后太困睡着了，结果烟头没熄灭，不小心点着了旁边的一摞废弃报纸，引起了熊熊大火，最终抢救无效死了。

再是刘公子本人倒了大霉，他自传言得了艾|滋后在女色方面消停了很多，结果让警察在扫黄打非的时候在一家高级会所发现他在吸那什么，于是进了戒毒所。

还有承包了新地皮正意气风发着的陈组长，在动土仪式上脚下一滑从高台上摔下来了，摔了个半身不遂。

就连运输部的德副部都跟着出事，他找人想办法去把刘公子捞出来的时候，因为酒驾遇到了交警，一慌张把油门当了刹车，直冲去电线杆上把自己撞成了和爱车一样都无法维修的惨状。

刘总忙得是焦头烂额，我作为他的秘书，自然也忙得团团转：先是找人顶替那几个人的工作，又是和保险公司联系，最后又受刘太太之托去探望了刘公子，让他安心等待，会尽快从戒毒所出来的。

然而这时候周围渐渐有了传言，说怕是当年那女孩的鬼魂找过来复仇了呗，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

刘太太当然是不信这个邪的，她找了风水师去那个凶宅准备除掉鬼祟，结果刘宅多年没人维修，居然天然气漏气，把提前到那里的她给弄了个一氧化碳中毒。

还好风水师到了的时候打了120把她救了出来，人没死，但成了植物人，没准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不过刘总也不缺这点钱养着她，总不至于拔管子。

刘总疲惫地跟我感叹：“都是造孽啊！”

看样子他似乎也怀疑是女孩鬼魂作祟，于是我只好用唯物主义安慰老板不要多想。

我专门托人从A市弄了梅子过来，因为那里的梅子很有名。

刘总见到梅子后有些惊讶，不过他的确爱吃梅子：“小薛啊，我记得你简历上明明是D市人啊，怎么A市还有朋友？”

“只要您想吃，那我就必须得有朋友啊。”我可是个很合格的秘书。

“你有心了。”刘总赞许道，“说起来我当年就是从A大毕业的……最近太忙，很久都没吃到熟悉的梅子味道了。”

“A大可是名校，好几个校区呢，您真厉害。”我由衷地感叹，难怪刘总能做上门女婿，毕竟他可是那个年代不可多得高材生。

“以前哪有现在幸福啊，现在校区都在市里，方便的很，以前都在郊区农村地界，天天要被农民的鸡叫吵醒呢。”刘总感慨道。

但这时候偏偏刘公子又出事了，他瘾头发作想要逃离戒毒所，不知怎么的还真发现了个地方能跑，结果翻墙的时候意外触电，人直接没了。

刘总一夕之间彻底白了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很难受，我帮他操持着葬礼，他老泪纵横地跟我感叹道：“造孽啊，都怪那个死婆娘，我们老刘家绝后了……”

看样子刘太太管刘总管的是真严，他只有刘公子一个独子。

但我可不能这么说，作为负责的好下属，我只能提建议帮老板排忧解难：“您再仔细想想，就没可能有个别的孩子吗？”

安全措施做的再好，那也得有漏网之鱼吧。

刘总努力回想了下，忽然眼睛一亮：“小薛，你替我走一趟A市，去A大最老的那个校区，就是临近梅家村的那个……去那边找个人。”

我说好的，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年岁如何？

“好像是叫梅月，年龄的话，今年应该也得有四十七八了吧……”他回忆道。

我立即去A市了一趟，三天后回来后，刘总立即问我：“怎样了？”

“死了好多年了。”我语气沉痛道，老板真的是要绝后了。

刘总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喃喃道：“是吗……她怎么死的？说起来我都没有记住过她的样子，当时天太黑了，只看清楚了她学生证上的名字。”

“难产。”我说道，“生育年龄太小加上梅花村是农村，医疗条件也不好，所以就死了。”

“她有孩子？！”刘总惊喜道，“孩子在哪？男孩女孩？”

“农村人观念比较传统，都认为是她自己不检点，所以孩子就直接扔卫生所里了，卫生所的人就把那个婴儿送去了孤儿院，是个女婴，后来被人收养了。”

刘总点头：“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老板……”我斟酌着语气说道，“那个女孩名字叫陈雪。”

“陈雪又怎么了……陈雪？！”刘总怔在原地，半晌崩溃道，“造孽啊！”

我也觉得是造孽，因为十年前那个吊死的女秘书……名字就叫陈雪。

“她千里迢迢来寻我，我非但没进行到这个做父亲的责任，她居然还死在我面前了！”刘总此时只是一个无助的父亲，他痛哭，想到女儿的悲惨经历，忍不住怒骂道：“那几个人真的是死有余辜！”

我跟着附和说对对对，死有余辜。谁能想到碰巧死了的袁部长陈组长德副部正好是当年对陈雪犯罪的几个罪犯呢？这可真是在天之灵显灵了。

“还有那个毒妇！”刘总很恨道，“没准她是知道陈雪是我女儿才要害人的，她只想让她的儿子继承财产！给她拔管！你去找医院办手续，不要让她继续浪费钱了！”

反正岳父早就死了，凤凰男也可以翻脸不认人了，他又没有儿子，这公司迟早要变天呀。我在心底腹诽，但作为员工，还是尽职尽责去照办工作了。

话说回来，其实我觉得陈雪不一定是来找亲爹好好相处的。刘总当年喝多了跑到学校旁边的农村里强|暴了下晚自习的初中生梅月，陈雪知道真相后真的不会恨这个害死母亲的父亲吗？

我还是觉得这桩豪门恩怨不简单呀，刘公子的艾|滋我至今还没搞明白，不过他都死了，也没人给我解惑了。这注定是一个不能完全搞懂的故事，作为读者，我对这烂尾结局倍感可惜。

拔管那天，刘总亲自到场，一方面是作为家属要在场，一方面是因为他想亲眼看着这个女人死。

我去请医生的时候，警察冲了进来逮捕了刘总。他们认为刘总是要私自拔管，这可属于故意杀人罪。

刘总大呼冤枉，他有合法手续。

“你之前让薛秘书给你妻子买了巨额人身意外遗产，我们怀疑她之前一氧化碳中毒不是意外，你有重大嫌疑。”警察说道，“而且接到举报，你曾经犯下强|奸罪，并对你妻子的雇凶伤人进行了包庇，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嚼着梅子看他，合法的拔管手续我可没去办，保险我倒是偷偷买了的。

陈雪之前对我说：“薛小六！你看咱们俩的名字多巧呀，陈冤得雪（薛），注定要相遇的……哪里不吉利啦，你就是想太多！”

我在我家这一辈排行第六。

我的女朋友……当年怕一旦露面再也无法为你报仇的，你的懦弱的男友，用了十年的时间，如今终于是为你沉冤得雪了。

被我提供了假情报自己活活把自己作死的刘公子，躺在医院迟早会被其他家人申请合法拔管的刘太太，还有那半身不遂的陈组长，烧死了的袁部长撞死了的德副部，再加上一个我自己。

陈袁德薛，沉冤得雪。

正正好好十年了，十年前的六月，陈雪自杀了，没有飞雪，谁都不知道这是一桩冤枉案。

而十年后的六月，依旧艳阳高照。

其实当年陈雪想的也是报仇，那个病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执意和我分手（哪怕我不同意）然后故意染上的，她想让刘总父子都因此患病，她当时对刘总的拒绝，的确是欲擒故纵。

她没有那么高风亮节，她的确要走当小三的路，哪怕背后有难言之隐。

但她最后死了，她没有那么强大，她赌上了自己热爱的文秘专业，赌上了才华美貌与健康的身体，却还是错估了刘太太的先下手为强，以及不分青红皂白的舆论压力，还有人们的自诩正义。

倒不如说，是她错估了人心。

她只能做厉鬼去恶心他们，她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一句话。

下辈子见吧。

我离她太远，没能拦在她吊死在那里之前拯救她。

替陈雪报仇后，我决定去自首。

王总拦住了我：“自首的话你不觉得傻吗？”

“法律还她公道，我当然也不会违背法律。”我说道，“谢谢您一直以来给我的帮助……我只能和她下辈子见了。”

反正我也是孤儿，和陈雪孤儿院时就认识了，我没有家人可以顾虑，所以孑然一身地走上了复仇之路。

倒是王总真的对我这个妹夫的远房侄子很好，是的，之前一直没有说，我和他的亲缘关系实际上太远了。

王总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地皮是他帮忙寻的，好酒好烟还有高级会所的会员卡也都是他帮了我，甚至当年的律师也是他帮我请的。

他是真的很想栽培我这个年轻人，可惜我满脑子只想报仇。

我们俩一起坐在天台上嚼梅子。

其实应该一起喝酒的，毕竟喝酒更符合这个气氛，但王总素来是不喝酒的，他说他闻到酒味就想吐。

那做生意是真的不容易了，毕竟生意场上应酬多，王总能付出这么多，和他比起来，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你不觉得你女朋友傻吗？”王总问我，“要是选择和父亲好好相处，也许会没那么多事了。”

“飞蛾扑火是很傻，不让我和她一起分担也很傻，说实话，我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我点头说道，“没有一个人是聪明的，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聪明，每个说话的人都是如此，诚然很多人不能对自己的话负责。”

我和陈雪活生生傻成了一对。

陈雪当时知道真相后，真的是谁的劝都不听，好好的女孩子一下子走向了极端，也许这和收养她的家庭也有关系，那个家庭也是……乱得很。

除非她母亲活过来劝她吧，然而梅月早就死了。

“假如当初梅月报警，估计就把刘总抓到了吧，不过也不一定有用……可能她还是受到的谩骂居多，家人会首先觉得是她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什么的，没人会信她的话，到处和稀泥，报警会觉得丢人的吧？她又有什么错？”我越说越气愤。

我感觉很绝望，是身临其境的绝望，那种报复的快感荡然无存，因为梅月当初在生下陈雪的时候，那种鲜血流失的感觉，一定很绝望。

那一定和陈雪吊死的感觉一样。

作为男朋友，我没能保护好她，我感觉我很失败，我只能做马后炮。

“人哪还有下辈子？”王总说道，“下辈子见这种话，也就记在心里吧，你想开点。”

我忽然愣住。

当初去梅花村的时候，有个老人提了一句：“造孽哦，死的年纪轻轻的，我还以为梅月会和那个天天和她一起上下学的王飞办亲事呢，不过他也是苦，梅家人还打了他。”

原来故事不是沉冤得雪，而是再加一个王……亦是亡者的沉冤得雪。

六月飞雪，沉冤得雪。

我想开了，我还是决定自首，但是王总把尾巴处理的太好了，最终证据不足，我没有被起诉。

王总当初喜欢的女孩叫梅月，他只有那一天晚上因为和同学偷偷去喝酒，而没有陪她放学回家。

或许她也说过一句下辈子见。

END

梅月当年报警了吗？

答案是要去报警的，王总支持她报警的，但家人不同意，认为丢人，对名声不好，王总自己去报警，被打发回来了，小孩子别胡说八道（还被梅月家人打了，觉得多管闲事。

王总后来不再喝酒却走向到处都是应酬的生意场这点还挺唏嘘的，如果细想的话。

梅月的死因，直接死因：难产（刘总害的），间接：家人的愚昧无知。这也是A大老校区设置在梅家村旁边的原因，村子里的人，比较“传统”。

陈雪的死因，直接死因：被刘太太的恶意所害，被强后自杀。间接死因：收养家庭没被细提的一些恶劣事件造成的心理极端甚至抑郁症|网络舆论压力。

嗯……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负责啊。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有可能是雪崩之中的一片并不无辜的雪花，是压垮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切会更好。

“我”选择自首，是因为“我”与我还是相信法律。

“我”证据不足，是因为王总不相信法律，更不相信人心。

角色名字连起来是薛小六|刘家人+梅月+王飞+陈雪，

陈组长+袁部长+德副部+陈雪。

六月飞雪，沉冤得雪。

一切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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