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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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柳】意难平/择日疯番外

*修订版,个人很喜欢这一篇

本篇是 @暮汐 的民国长篇王杰希x你《择日疯》的不负责任番外

原文择日疯:【王杰希x你】择日疯(目录整理)

 

 

《意难平》

 

1.

 

民国二十六年,北平。

 

春寒料峭,北地的春风不似南国的温暖,总带着点寒意。都道春雨贵如油,殊不知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背后,还透着些许凉薄,正合了北平现下的处境,人走茶凉。

 

想来是因为昨日下过雨的缘故,今日的气温好似比往常还低上那么几度。柳非看了一眼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以及穿着厚实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她扣好了大衣的纽扣,把围巾裹得更严实了些。

 

纵使身上还残留着报社室内的温暖,然而在推门而出的时候,柳非依然觉得寒风的凉意有些刺骨,她的膝盖处因此隐隐传来痛楚。

 

青石砖铺就的老街向世人昭示着它曾经的古意,柳非心不在焉地边走边想,不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曾打这条街上走过,最终又化作了一抔黄土。神明让岁月抹去了很多痕迹,如今竟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哦,不对,只有处于社会底部的人才是从这条街上走过去的,勋贵子弟想必喜欢骑马,富家女眷偏爱坐轿,便是没落的八旗家里也有顶青色油布小马车的吧?到如今,更是有汽车轮子轱辘轱辘地碾过去,算不得是真正的“走”。

 

古往今来,世道便是如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让人知道了真是忍不住想嫉妒一二。

 

柳非小心翼翼地绕过面前的一汪积水,生怕它弄脏了自己新得的靴子,然后她蹙着眉,溜到了燕京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巷子,走了几步之后,敲响了一家小院的大门,闪身走了进去。

 

似乎是料到她会前来,院中正盯着小炉的年轻人连半点目光都未分给她,只是专心地分捡着筐内的药材。

 

“怎么如今竟然这么清闲,由得你整日在家煮茶吃了?”见此情境,柳非忍不住刺了一句。不过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后悔,她怎么又做出这副牙尖嘴利的刁蛮模样了,明明原本打算淑女一些的。

 

“给你的药茶。”刘小别看她一眼,指了指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瓷碗:“我被这苦药熏了半天,已经闻不出苦味了,眼下这药可不好找……还是组长临走前叮嘱了方前辈,又请袁同学帮忙寻到的。”

 

听到“苦药”这两个字,柳非下意识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了几分抗拒的神色。她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懊恼:“怎么他们南下了还记得这些?我觉得医院开的西药就不错的,止痛效果很好,而且还很方便携带。”

 

“况且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喝中药呀。”

 

“中药怎么了,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一味药。”刘小别嫌弃似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倘若你先前在东北时谨慎些,也不至于每次下雨之后都关节痛,落了这个病根,还得用这药将养着。”

 

柳非还想辩解,但一想到刘小别的口才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只好沉默着走到了他旁边,撩起衣摆坐到了小凳上,然后用手掩住了口鼻。

 

“这也太难闻了吧?闻起来就不想喝。”

 

“看你把你惯的。”刘小别拿起旁边的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方前辈早就猜到了你不爱喝药,让我买了聚庆斋的杏仁酥和茯苓饼,我昨天排到人家要打烊了,这才买到。”

 

“这时节还有很多人排队?我不信,你可别诓我,北平不是早就都已经风声鹤唳了吗。”在刘小别的“你省着点吃”的注视下,柳非打开盒子捏了块杏仁酥放到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

 

“你说得对,所以聚庆斋要关门了,昨日是他家老板经营这家店的最后一天,因而排队的人有很多。”刘小别解释道,“我之所以这么闲,也是因为能走的人都想办法逃走了。”

 

“日本近日在东北的部署越来越让人心惊胆战,有心人自然早就嗅到风声……与其待在不安全的地方,不如先给自己找个退路。”

 

柳非默默听着,合上了手里的点心盒,刘小别的话她向来是不会质疑,只不过——“你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那你呢,你也要离开北平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我得先把这边的事情妥善收尾,近来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把你送走。”刘小别定定地看着柳非,神色是少有的认真。

 

“我?”柳非想也没想,立即说道:“我不要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肯定是想着在北平继续打探第一手的消息吧?既然这里可以嗅到最灵通的消息,我可是记者,你以为我会舍得走吗?”

 

“你还想做第二次战地记者,让所有人为你担心?”刘小别冷声道,“我劝你想想腿上的伤,再说话也不迟。”

 

“你……我……”柳非发现自己辩解不了什么,她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刘小别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药好了。”

 

2.

 

“刘小别总是对我很凶。”柳非想起之前方士谦还没离开北平的时候,她曾经对他这么抱怨过一句。

 

没想到方士谦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道:“小别虽然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十分稳重妥帖,近年来是越来越少浮躁冲动了。”

 

柳非竖起柳眉,向刚煮好的咖啡加了勺糖:“这两者之间又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而且,前辈你不要岔开话题……我从来都没见他浮躁冲动过,他不是一向老气横秋的吗?”

 

“别因为他是你们的得意门生,就这么爱护他啊。我也是你们的学生,厚此薄彼是不对的。”

 

“我提这个自然有我的理由。”方士谦慢悠悠地说道,“我说他浮躁冲动,他当然是浮躁冲动过的,比如那年你在东北伤了腿,他差点就要翻出自己的枪冲出去了。”

 

“骗人的吧。”柳非讶异地说道,“而且您真的确定,他不是嫌我傻,要去提枪敲我的脑袋?”

 

“那你大概早就被他打死几百次了。”方士谦拿起那杯咖啡尝了一口,皱了皱眉:“还是茶比较好喝,咖啡放糖太多就会腻,太少又会苦,不如茶叶好啊,还有着药性。”

 

他看着柳非,意有所指地笑道:“你也是一味药。”

 

“哦,叶下红嘛,是味止痛药。”柳非以为他是指自己的代号,微草所有人的代号都和中药有关系,她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是傻的。”方士谦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士谦提到的那次,还是在民国二十年。当时柳非受报社指派去东北大学出差,对于她一个新人来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差事。只是没想到她正好撞上了“奉天事变”,本来她只需要窝在报社的东北分社待着就好,可她偏偏自告奋勇,要去护送学生回家,结果就撞上了日本兵。

 

虽然她懂几句日语,在北平摸爬滚打了几年也比较圆滑会为人处世,但是随行的学生们却十分害怕。有一个男生不知道怎么着就激怒了对方,连带着她不小心被推倒在地,膝盖直接撞上了一块锐利的石头,又被人踩了一脚,就此便伤着了。

 

尽管柳非对于方士谦和王杰希的问责流露出一副讨好的姿态,导致他们不忍责骂她一个年轻姑娘。但刘小别和她平辈,两个人之间素来火药味十足,因此都不怎么客气。所以刘小别直接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顿,丝毫不顾及她这个伤员的感受,气得她接下来一个月都没理他。

 

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公事要找电报局的人,她本来打算下下个月也不理他的。

 

“你别不当回事,当时我们的人差点急死了,因为传回来的消息就差没说你要把腿给截了。”方士谦斜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况且又牵扯到了日本人,你是知道日本人是什么样的……旅顺大屠杀,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小别只能给你收尸了,你说他能不着急吗?”

 

柳非有些茫然,但也有些感动:“没想到刘小别居然这么嘴硬,他对我这师妹原来这么关心的吗?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位好师兄……”

 

“你若真这么以为了,那你便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士谦说道,“拿刀砍你一下受的伤也不过如此。你这伤在关节,以后阴雨时节有你痛的。所以啊,小柳你先答应我,外国人那止痛药少吃些,如果产生了依赖,以后有了抗药性,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姑且先用中药养着吧,好在北地少雨,原本派你去金陵那边的计划也只能搁置了。”见柳非想反驳,方士谦瞪了她一眼:“你好好听小别的话,别乱惹事,他让你做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因为方士谦的话,柳非对刘小别,向来不会质疑。但是现在,她却拒绝让自己南下,独留刘小别坚守北平的决定。

 

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敢懂。在这风起云涌,局势随时可能会产生骤变的时日,能活得一日便是一日,她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至于所谓的美好与爱情,得到了之后又失去,那还不如从未得到过。

 

方士谦说她其实不适合做记者,虽然记者要报道最真实的事情,但如今报社体系做不到脱离政治而独立。在这种要依赖于各方舆论以及政府的情况下,人总要屈从于现实,背叛自己的本心去说一些不实的言论粉饰太平。

 

柳非的正义感太强了,她犹如一块被雕琢了一半的玉,虽然有着圆滑的一面,但依然保留着棱角。

 

方士谦叹道:“所以到最后,往往是你自己意难平。”

 

柳非咬了咬唇,说道:“前辈,我以后会更加注意,更加小心的。”

 

“不妨事,只是差一味药。有些药医的是人身体上的疾,有些医的则是心疾。”方士谦说道,“药物不局限于中草药本身,每一个人或者每一件物,都是一味药,只是我们都在等待着需要被对症下药去救治的病人,仅此而已。”

 

柳非若有所思起来,那么她又是一味什么药,用来医治什么样的病,救治什么样的病人呢?

 

而方士谦前辈的意思,是说这世间存在着这样的一味药,可以治她的“意难平”吗?

 

3.

 

“同样的任务,我也可以完成。”柳非一口气喝完了那碗苦药,塞了块茯苓饼才觉得口中的苦涩去了很多。她看刘小别似乎想开口,急忙抢先说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我知道你是觉得留在北平太危险,因为北平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你想让我先走。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难道我柳非是那样贪生怕死之人吗?”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你如果要坚持留在这里,那我出门就去敲警察局的大门自首。”柳非挺直了腰板,说道。似乎是觉得坐着说话太没有气势,于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俯视着这个自己平时必须要抬头去看的同伴。

 

“好了,你现在想说什么可以说了。”她说。

 

刘小别看着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

 

柳非怔住了。因为刘小别很少会笑,印象里这个从和自己初遇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冷淡模样的少年,脸上常年没有任何波澜。他传递着重要的消息,那些消息之间书满了生生死死,他却仿佛一个早就看破红尘的高人一样,再大的事情也不会让他因此动容。

 

他就算是笑,也是冷笑。或者是玩味的笑,鲜少认真,好像总把别人都当做傻子一般,有些轻蔑和不屑。明明是同样的出身,他却总能让自己显得和别人与众不同,大概是因为他很骄傲,而他作为微草的得意门生,的确有着骄傲的资本。

 

这或许也是他吸引她的一个原因。

 

但是这个笑容却很不一样,虽然依然带着些许觉得好笑的意味,像是听了个笑话一般,但比起以往浮在表面的笑,刘小别这次好像更有几分真心的感觉。像是春风荡开了冰层,分明是南国的春风,却来到了北地,只为了融化什么。

 

只为了……融化什么?

 

柳非来不及多想,就听到刘小别说道:“我刚才其实只是想说,那药太烫了,你慢些喝。谁知道某人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大道理,倒是让我哑口无言了。”

 

她没想到刘小别要说的居然是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人哪里是哑口无言了,明明是轻而易举地就讽刺了回来。

 

不过他这么一说,柳非还真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烫,难道这药还有后劲不成,居然让她现在才感觉到了当时没留意的滚烫。

 

啊,刘小别分明是在看她笑话!想明白了这点的柳非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她清清嗓子正要开口辩驳,却见刘小别也站了起来,眼眸深邃地望着她说道:“柳非,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就是……”柳非说到一半,却又憋了回去。

 

“是了,你应该是明白的,不然不会这么任性。你拿你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让我先走,是知道我将你的性命看的很重。但你又坚持让我走,是不想我处在危险之中,这说明你将我看的也很重要。”

 

“我的话没说错吧?”他凝视着她说道。

 

明明是有些绕口的话,刘小别却说得极为通顺,语速甚至还有些快。而柳非眨了眨眼,反应了半晌才缓过来,觉得脸好像也跟着逐渐发烫:“你少给自己贴金,我不过就是觉得我们身为同级,不能什么风头都让你抢了去了,有些意难平而已。”

 

“到底意难平吗?”刘小别笑了笑。他忽然岔开了话题,问道:“柳非,喝了那么多次药了,你还是觉得苦吗?”

 

“当然苦了……”她刚想说不然你喝喝看,却没想到下一秒被他拉入怀里,温热的触感落到自己的唇上,让没有防备的她被立即被撬开了贝齿。恍惚之间。她好像嗅到了一点橘子味,酸酸甜甜的。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自己好像就是那北地的冰层,轰隆一下,在春日里就此融化崩塌。

 

“你还觉得意难平吗?”刘小别松开她,声音压的有些低,眼眸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居然藏了橘子,这时日橘子可不好得,你要是把它找出来献给我,我就、我就不计较了。”柳非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么意难平?或许以前柳非真的有过和刘小别比个高低的想法,可是自从喜欢他之后,她再也没有过这种想法,因为她和刘小别各有所长。

 

她至多是对时事还有些忿忿,但也都被刘小别或取笑,或讲大道理,通通给按下去了。

 

原来对症下药是这样的,她想。

 

刘小别是她的药。

 

4.

 

后来柳非质问过刘小别为什么接吻会这么熟练,上来就是个深吻,是不是和别人偷偷地亲过。对此刘小别清了清嗓子表示他太冤枉了,做情报打探消息见多识广,自然什么都看过了。

 

“什么都看过了——”柳非一脸怀疑地说道,“你还看过什么?”

 

“哦,你放心,我最多就看到脱衣服的地方,然后就换烨柏去盯着了。”刘小别说道,“所以你不必太在意。如果你真的担心,可以亲自来试试。”

 

“滚!”平时妙语连珠的记者小姐,此时只能言简意赅地说出这样冷酷的一个字。

 

最终柳非和刘小别两个人都没有留在北平,尽管他们俩什么都没多说,但他们都知道现下两个人是谈起恋爱了。虽然认识了多年,但是一直都在针锋相对,固然两个人喜欢较劲,但好好珍惜自己才最重要的。

 

身为微草的两个重要的成员,他们犯不着留在这里,以身试险。

 

刘小别安排了自己的两个属下继续留在这里,让他们最迟在六月底撤离。只是没想到他们最终却只走了一个,另一个则是永远的折在了北平。

 

“消息是重要,但是有人命重要吗?”刘小别看着手里的信,把它团成一团,丢进了火炉。

 

柳非看着他沉默的模样,有些担忧地说道:“你有什么不满的情绪,还是发泄出来吧,这总比你憋着要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刘小别的声音有些闷,昔日骄傲的少年,如今却有些颓唐:“我手下很少出现这种事情……”

 

“谁也没想到只是晚走了几天,卢沟桥就出事了,你已经下令让他们撤离了。”柳非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他。

 

“小别,我们还要在山东待上多久再去金陵?明明这里离徐州很近的,转个弯就到了。”

 

“等到开春了再去吧,现在太冷了,你的腿伤不太方便过去。”刘小别把火炉拿得近了些,又握住了她的手:“你的手太凉了,暖一暖。”

 

“嗯,你也暖一下。你这两天染上风寒,咳嗽的也挺厉害的。”柳非照做了。两个人正含情脉脉,相顾无言时,刘小别忽然叹了一句:“如果北边实在守不住了,你就去西南吧。从金陵过去,多带些药,那边多雨……我很担心他们会轰炸山东。”

 

柳非说道:“那我必须要带上你。”

 

“我是你的药吗?”刘小别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你也是。”

 

柳非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因为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她过去开门,被寒风吹吹得了个哆嗦,却见敲门的人是周烨柏,只见他头发上沾了不少雪花,神色间写满了焦急。

 

柳非顿觉心里不妙,忙迎他进来:“是烨柏啊,快进来暖和一下,外面竟然下雪了?你怎么都不带把伞啊。”

 

“你也快进来,别冻着你。”刘小别看她一眼,催促道。见她已经关好了房门,他这才偏过头看向周烨柏,瞧见好友神色不豫,他的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金陵,就是南京……它被日军围住了!”周烨柏语气沉痛地说道,“金陵可能是再一次的旅顺,但是那里现在还有好几十万的人在啊——”

 

柳非险些没有站稳,她觉得她现在整颗心比外面的雪还要凉上一些。

 

“你说什么?!”刘小别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虽然他第一时间产生的想法有些自私,但是柳非却很理解他。十万人都被困于金陵城——金陵是微草的重要据点,那么微草此次一定是遭受重创,那是他们所有人的心血。

 

如果不是因为她有旧伤,他们两个原本也是要去金陵的。

 

“柏清好不容易才把消息传出来……”周烨柏又低声说了些什么,柳非不太记得了。她的心情比刘小别好不哪里去,那是前辈们一手创建的微草,在乱世之中,他们却也如同浮萍一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王杰希和他的爱人是如此,整个微草如此,而他们亦如此。

 

区区微草,生于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

 

然而,火烧草原之后,真的可以春风吹又生吗?

 

微草被困于金陵城,王杰希和他的爱人困于这乱世故国,而她和她的救命良药,则困于伤病。

 

什么偶感风寒,都是假的,那是刘小别骗她的,他以为她不知道吗?他胸口的弹痕和藏在包里的止痛药,又是骗谁呢?这一准是在什么她不知道的地方,在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偷偷落下的旧伤吧……

 

她决定了,她要日日守在刘小别身边,不要让他们再添新伤,不然再好的良药,也会因此枯萎。

 

柳非开口说道:“柏清的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很无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们现在在金陵陪着其他人,不管能不能熬过这场围城,至少大家都在一起。”

 

“不,我很庆幸你不在,虽然很自私,但这太让人后怕了,我完全无法想象……”刘小别说道,“接下来我们不能再闲着了,这里比金陵虽然差上许多,但我们联络不上组长和前辈他们。”

 

“所以停在这里只能是暂时做出的选择,除了想办法营救那里的同伴,我们还要继续发展微草。”

 

“好。”柳非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惴惴,她害怕了,大家在微草上倾注了多少她是知道的,她害怕微草还会遭遇同样的重创。

 

袁柏清是刘小别的挚友,虽然他素日只叫他袁同学,称呼听起来十分疏离,但她是知道他其实很在意这个好友。

 

如果他出事了……

 

她不敢想。

 

“那我回去准备。”周烨柏与他们道别。柳非送周烨柏出去,听到了刘小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她看着外面一点一点积起来的雪,想到入侵的敌人,想到被困在城中的故人,还有那依然在笙歌太平的高层们,她突然觉得有些意难平。

 

这次她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他。

 

她为刘小别,感到意难平。

 

 

5.

 

敌人南下的铁蹄被阻在了徐州,所谓三个月灭亡华夏的妄想暂时破灭,然而在这场会战后,他们究竟是会被激怒还是会另有谋划,一切不得而知。

 

南京之围被解后,袁柏清传出来了消息,他避在外国友人开设的安全区里,侥幸躲过一劫,现在已经前往西南了。据亲眼所见的周烨柏所说,袁柏清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曾经的富家子弟,如今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丧气,宛如这进入春天后,依然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般。

 

“大概会下一场大雨。”柳非看着这个天气,有些发愁。她的腿伤虽然调养之后好了很多,但是在这样的天气,依然会隐隐作痛。

 

只是她更担心的,其实是刘小别。

 

她把自己的止痛药都放到了刘小别藏着的药瓶里。

 

刘小别最终还是让柳非先行去西南,两个人要在徐州,就此别过。

 

“你一定要来找我。”临行之前,柳非说道。

 

“好,我会的。”

 

其实徐州会战已经要打响了,因为南京已经被占领的缘故,要想去西南就必须换条线。柳非走的很不容易,刘小别甚至没能来送她,据说他是去了滕县。

 

柳非坐的那班火车刚走,后面的铁轨就被炸断了,她坐在火车上翻着自己的包,忽然神色一凛——她的包里哪来的这么多药?

 

好像是临行之前,周烨柏往她包里塞了什么东西,而且也是他告诉她,刘小别不能来送她。

 

柳非焦急地翻着这一瓶瓶写满了外文的药,突然怔住了。

 

瓶子上有血迹!

 

“这位女士,请问你怎么了?”乘务员来给旁边的人添毯子,忽然发现这里坐着的一个姑娘居然抱着手里的包在无声地痛哭。他留意到她手中的药瓶,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柳非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丢了一瓶药。”

 

她现在只希望刘小别可以平平安安,为此,让她折十年的寿都可以。

 

再度见到刘小别的时候,柳非已经习惯了每日在昆明躲避轰炸的生活。她住的地方离西南联合大学很近,这里有很多学者与教授,有不少甚至还是刘小别当初在燕京大学那个小巷子里的邻居。

 

“原来你是那个小伙子的爱人啊,他看起来挺踏实的,我的书之前找不到了,他还帮我找回来了。而且面对我的提问对答如流,一看就是个认真好学的好孩子。”

 

“原来你就是柳记者呀,我们看过你的报道,你写的文章很有灵气!”

 

再乱的世道,身边仍然有善意存在。

 

所以柳非在这里,依然没有忘记微草的那句“区区微草,生于毫末,毫末之草,可以成原。”她一边搜集着相关的消息,一边继续发展微草在昆明的力量,静候着其他人前来联系她。

 

那日,她在炮火轰炸后的断壁残垣中,看到了刘小别。

 

柳非惊喜的尖叫差点窜出喉咙,她颤抖着叫出了他的名字,却在看清楚他的模样之后,把那些呼喊全数抑制了回去。

 

“你瘦了。”柳非只开口说出这么一句,就失声痛哭,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却抹了自己一脸尘土。

 

“我还想再抱抱你呢,为什么会这样啊。”她埋进刘小别怀里痛哭,伸手握住了他已经空了一只的袖管,“我们之中,数你射击学得最好,数你写字写得最好看……”

 

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些?!

 

“别哭了,我来找你了。”刘小别亲亲她的额头,让她把满腔不平都轻轻地吻回去。

 

是啊,现在满腔不平还有什么用呢,至少他来找她了啊。

 

“我们再也别分开了,好吗?”

 

6.

 

“没想到我们邻居之中还有位回春圣手吧,他帮我调理了很久,我的腿伤已经不会痛了。”柳非将一件大衣披在刘小别身上:“方前辈后来也有消息传来,虽然不知道他和组长他们现在具体在哪里,想必也是平安的……昆明这边虽然是南国,但在春天里你还是要注意身体。”

 

“辛苦你一直照顾我,倒像是我的私人医生一样了。”刘小别用左手撩起她的碎发,替她拂到耳后,语气温柔地说道。

 

“医生有这么细心的吗?我看我是保姆还差不多。”柳非轻笑道。

 

关于他的手臂是怎么没有的事情,他一直没有说,她也就没有多问。

 

因为她不想让他难过第二次。

 

刘小别既然不说,一定有他不说的理由。

 

“你应该很想知道吧。”见她目光看着的是那空了的袖管,刘小别叹了口气。柳非摇摇头,准备去给院里的迎春花浇水,却听到刘小别说道:“你先答应我,听完之后……不要想太多。”

 

“好。”沉默了半晌,柳非应道。

 

她一定会食言的。

 

她果然食言了。

 

柳非扯着刘小别的衣服痛哭,姣好的面容皱到一起,泪水从眼中滑下,有的落到了唇上,味道涩涩的,更多的是落到了刘小别的心上。

 

“你为什么才告诉我……我再也、我再也不要依赖它了!”她愤恨地捞起桌边的药瓶,把它摔到地上。

 

方前辈说的没错,止痛药会让人产生抗药性。她之前吃的都是最普通的药,后来每每疼痛发作,都需要吃更多的药,或者更高级的药来缓解疼痛。然而这一切,她一直都瞒着刘小别。

 

当时徐州有着更高级药物的医院已经被日军占领了,担心柳非到了昆明会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拿药的渠道,刘小别决定在她离开之前,帮她去医院偷出来一些药。

 

他是假扮医生进去的,本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但在最后却在被一个军官盘问的时候露馅了。虽然他也会一些日语,结果就是因为他回答的太沉稳,而被对方就此怀疑。

 

“这家医院,没有日语那么好的中国人。”那个军官这句话一出,刘小别当即察觉露馅。他正想拔枪,对方却先一步拿枪对准了他,轻蔑地说道:“开枪的话会引来更多的人,你有兴趣来近身搏击一下吗?”

 

刘小别知道这不过是对方戏耍他的手段,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没有说错,因为他不能就这么折在这里,他必须要赶回去。

 

于是他敛去笑容,沉声道:“好。”

 

最后刘小别抢了对方的手枪打死了那个军官,因为那个人的枪上装了消音器,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开枪的声音。然而,刘小别同时也被对方拿来搏斗的手术刀伤到了,那把手术刀显然并没有进行清理,于是在回去之后,他便发了高烧。

 

他清楚自己是感染了,而他带出来的药物里并没有治疗这方面的药物,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截肢。

 

“烨柏,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柳非知道。你就说我去别的地方了,知道了吗?”

 

柳非坐在火车上因为发现那些药物而失声痛哭的时候,他正在高烧中昏昏沉沉。

 

“我之所以选择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你胡思乱想,思虑的更多。其实这期间有好多次,我都觉得我挺不过来了,我想,没了右臂,我不过就是一个废人,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因此,我一度想要自裁。”

 

“后来也是……在南下的各种战乱里,我无数次差点要去见阎王。但我记得,你让我来找你,而我答应过你。”

 

“所以我来了。”

 

7.

 

民国四十年,台湾。

 

“您说我们每人都是一味药,那我是什么药呀?”小姑娘摇着辫子问道。

 

“你是我们的开心果呀。”柳非摸摸小姑娘的头发,小姑娘很开心地去和同伴一起去玩了。这是柳非在福利院里收养的孤儿,起的名字是意平,刘意平。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女了,曾经的意难平,伴随着时间的蹉跎,已经渐渐地消失了。更重要的是,她的身边有一个人一直在陪伴着她,让她不再去惦念那些事情,让她专注于当下。

 

柳非回头,笑着看向刘小别:“你说,我是什么药呢?”

 

刘小别放下左手握着的毛笔,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你是治我相思病的良药。”

 

曾意难平,曾苦于疾,曾迷茫于战乱,但如今岁月静好,人间安宁。

 

柳非和刘小别的故事,就暂时说到这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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